在清晨五点半,将星桥的青石板路上还显出乳白色的雾里,这让白栀子想起她四岁那年,养母王楚梅带着她回老家,看见王楚梅她七十岁老母在磨糯米粉制作糯米糕,看见糕上铺了层绵密的糖霜,正和这雾里一模一样。白栀子把帆布包从脖子上脱下来,放在槐树根上,指尖刚刚碰到粗糙的树皮猛地一缩,那是水汽,是深秋季节早上才有的。
她蹲下来解开帆布包带子的时候,拉链却被卡住了,她一边哈着白气一边用冻红的手指头使劲拽,结果“嗤啦”一声,侧面开裂了道小口子。
她从包里掏出这种能折叠的小凳子,看着上面那个是顾晨上次用铁丝加固过的,撑开时“咔嗒”一声格外清脆。竹篮里的千纸鹤在塑料袋里窸窣作响,白栀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捧上来,像是捧着一盆快破壳的小鸡。最上面的那只银色纸鹤在雾中泛着冷光,锡纸纸鹤就是不同,不仅是形状圆得像汤圆,还有顾晨特意在翅膀边画了个铅笔太阳。
“姥姥说今天会出太阳。”她对着银色纸鹤小声嘀咕,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了。石板路尽头传来哐当一声响,卖豆浆的张叔正支起他的铁皮摊子,铁锅碰撞声裹着豆子的焦香顺着雾气飘过来,白栀子把竹篮摆得端端正正,让银色纸鹤正对着桥东头——顾晨每天跑步来的方向。
书包边侧的口袋里那红糖馒头还是温热的,姥姥早上五点就起床蒸的。白栀子掰了一小块放在石台上,想等顾晨来了一起吃。她蹲在地上整理散落的千纸鹤,手指拂过昨晚新折起的蓝色纸鹤翅膀,顾晨画的小太阳边缘还留着铅笔的毛边。
雾渐渐淡了些,能看见桥栏杆上斑驳的红漆。白栀子数着竹篮里的纸鹤,一只、两只、三只……数到第十七只时突然停住——她听见皮鞋踩在石板上的响声,不是顾晨运动鞋那种轻快的哒哒声,而是沉闷又拖沓的,像下雨天踩烂泥的声音。
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那只蓝色纸鹤,翅膀尖戳进掌心。抬起头的时候,一双擦得锃亮却在鞋头有道裂口的黑皮鞋停在竹篮前。顺着晚上看,是条沾满油渍的西装裤,再往上看是鼓鼓囊囊的旧公文包,最后视线撞进马尚史那双眯成缝的眼睛里。
“跟我回家。”烟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马尚史的皮鞋尖,故意往竹篮边蹭了蹭,吓得白栀子往后缩了缩腿。她想说“这里就是家”,可喉咙像是被早上喝的玉米糊黏住了,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些声音。
“装聋?”马尚史弯下腰,廉价须后水的刺鼻味道更浓了,“福利院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可是你亲爸。”
白栀子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小凳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竹篮“哗啦”翻在地上,五颜六色的纸鹤滚得到处都是,有的被晨露沾住,翅膀立刻蔫了下去。
“不……”她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蜘蛛网,“不是……”
马尚史突然伸手抓住她胳膊,他掌心有层那么厚那么硬的老茧,掐得她生疼。白栀子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早上吃的馒头堵在喉咙里,视前的马尚史开始变得模糊,就像隔着一层被水打潮的玻璃。
“别给脸不要脸!”他的声音像破旧的喇叭,刺得她耳朵嗡嗡响,“那老太婆能给你什么?我告诉你,房子是我的,你也是我的!”白栀子开始拼命摇头,后脖子的头发汗湿了贴在皮肤上。她想甩开那只手,可对方抓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她腋窝里。竹篮滚到脚边,一只粉色纸鹤被马尚史的鞋跟碾了过去,翅膀立刻扁成了纸片。
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卷过桥面,吹散了最后一点雾气。白栀子看见桥东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色运动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这次顾晨背着新书包跑过来,蓝白渐变西式校服敞开着。
“放开她。”顾晨的声音不高,却让马尚史的手明显松了松。白栀子趁机把手抽出来,胳膊上已经留了四个红指印。她跌跌撞撞地躲到顾晨身后,手指紧紧抓住他校服的衣角,布料被扯得变了形。
顾晨的智商比地球人高一倍,他掏出手机按亮屏幕,摄像头对着马尚史:“我已经开始录像了,需要我现在报警说你非法拘禁未成年人吗?”
这是顾晨在新世界学到的新本事。
马尚史的脸瞬间长成了猪肝色:“你算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敢管我家事?”
“家事?”顾晨往前跨了一步,把白栀子挡得更严实了,“未成年人保护法第25条了解一下?胁迫、引诱未成年人脱离监护人监护,可能构成拐骗儿童罪。”
马尚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抬脚狠狠踢向滚在地上的竹篮。“哐当”一声,竹篮被踢出去老远,那只银色纸鹤掉在石板缝里,锡纸翅膀被碾出几道折痕。
“别逼我用手段。”他盯着白栀子,眼睛里的光像要吃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跟我走。”
白栀子突然从顾晨身后钻了出来,眼睛红得像兔眼。她跑到石板缝边,捡起那只银色纸鹤, 锡纸已经蹭破了一小块,露出里面银白色的反光。她把纸鹤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然后快步走到顾晨面前,用力把纸鹤塞进他校服口袋里,还伸手按了按袋口。
“这是……”顾晨低头看着自己被按出褶皱的口袋,里面的锡纸纸鹤硌着手掌心。
白栀子没说话,只是咬住嘴唇,又往顾晨身后退了半步。她的右手还抓着顾晨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橙色背心的城管骑着电动车过来了,车斗里的铁铲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圆脸城管停下车,目光扫过地上的纸鹤,还带着怒火冲向马尚史。
顾晨指了指翻倒的竹篮和散落一地的千纸鹤:“这位先生无缘无故骚扰摊主,还损坏了商品。”
马尚史狠狠地瞪了顾晨一眼,又看向白栀子:“法庭上见!我会让你们知道谁才是她的监护人!”说完,便转身往桥西头那边走,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消失在晨雾之中。
城管帮忙捡起竹篮和帮着收拾散在一地的纸鹤。白栀子蹲在地上,手指抚过那些被踩扁的纸鹤,又想哭了,泪水掉在石板上。
“对不起……”她哽咽着,“我没保护好它们……”
顾晨蹲下身递给她纸巾,白栀子没有擦泪,而是突然伸出手抱住顾晨,把脸埋在他袖子上。
顾晨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柔护着她。
“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折新的。”
白栀子哭得眼眶红肿,她小心地指着,并吩咐顾晨要保管好他口袋那个东西,随后顾晨便答应下来。
中午的日头很晒,阳光穿进槐树叶洒下。顾晨帮着白栀子收拾东西,把折不到一半的废纸分类放,白栀子突然停下手,她说到树根旁的石缝,找个东西。
一只破碎的千纸鹤,融融烂烂。又断又泛黄,还好有阳光,白栀子就看见断翅膀内侧有个模糊的字,蓝墨水已经褪色了。
当她看到那个字是一个“娟”字时手就控制不住地颤抖,感觉那种无法形容的难受。
顾晨刚注意到她,也没多问,贴好白栀子的伤口后,一路护送她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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