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与孤独症女孩
超小超大

第二十二集:褪色蓝墨水

眼看就要走到桥头那边阶梯口去了,但白栀子依然还对刚才把半只纸鹤夹进笔记本的事耿耿于怀,顾晨看着她心事重重,又不忍心再多说,不然会刺激她。顾晨轻声地说:“走吧,姥姥该担心了……”

白栀子总算不依恋了。他们走后,中午热燥的风吹起了那只没踩坏的纸鹤摇摇晃晃,顾晨在翅膀上画的那个“小太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鎏金福利院的午后,玻璃窗在阳光里泛着暖黄,白栀子站在铁门阴暗里攥紧着布包带,塑料搭扣硌得她的手心发疼。上周顾晨帮她修好的自行车就立在墙根,刹车有点失灵,车铃盖也撞凹了一小块,是被马尚史踢竹篮那天碰的。她盯着档案室后墙那一扇松动的风窗,玻璃上贴着泛黄的“禁止吸烟”标语,边角起了卷儿。

“栀子?”传达室的李大爷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又来给王院长送饭啊?”

白栀子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帆布包侧袋口里的笔记本。早上出门前,姥姥塞进的煮鸡蛋还温热着,圆滚滚的抵着腰侧。她绕过主楼前的梧桐树,树干上新刻的刻痕还很新鲜,是上个月顾晨用小刀帮她量身高留下的记号,歪斜的“152cm”旁边还画了只简笔小兔子,首笔尖就戳到了她名字的最后一笔。

档案室后墙的爬山虎枯了大半,褐色藤蔓间露出巴掌大的风窗。白栀子把帆布包挂在生锈的排水管上,踮起脚尖去够风窗插销。金属插销早被孩子们掰弯了,轻轻一拧就“咔嗒”响。她还记得七岁那年,躲在这里偷吃藏起来的水果糖,被王楚梅抓个正着时,糖渣还黏在嘴角,甜得发腻。

“吱呀——”风窗拉开道缝,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旧报纸的霉味扑面而来。白栀子深吸一口气,把笔记本塞进毛衣领口,就像灵活的猫顺着排水管爬上窗台,玻璃碎片划开她的校服袖口,血珠渗出来,染红了线头,但她没像小时候那样哭鼻子,只是咬着唇钻进了档案室。

档案室比记忆里更暗。三排铁皮柜顶着天花板。关于门。三排铁皮柜顶着天花板,柜门上的红漆斑驳得像干涸的血迹。阳台从高窗斜斜切进来,照亮了飞舞的灰尘,也照亮了地板上蜿蜒的水渍——去年梅雨季漏的雨,到现在还留着地图般的印记。白栀子蹲在地上,手指拂过最底层档案柜的抽屉把手,铁锈粘在指尖黏糊糊的,像姥姥熬的葛粉。

最左边第三个柜子是“入院登记”,她记得清清楚楚,十岁那年发烧,王楚梅翻找她的出生证明时,就是从这个柜子最底层抽出一个牛皮纸袋。当时她趴在桌上折千纸鹤,那张纸银光闪闪,晃得她眼睛疼,王楚梅突然烦躁地把纸袋摔回抽屉,金属抽屉“哐当”一声,吓得她捏着千纸鹤的手一抖,翅膀断了。

现在,那个抽屉虚掩着,露出半截泛黄的目录。白栀子抿着嘴唇将抽屉完全拉开,呛人的灰尘让她打了个喷嚏。文件按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1998年的卷宗边角都发了脆,手指一碰就簌簌掉纸屑,她的指尖拂过“白”这个姓开头的文件夹,心脏突然跳得像悦动音符,震得耳膜嗡嗡响。

“Z”字母的标签歪了一边,下面压着个比别的文件都要薄的牛皮纸袋。没有照片,没有档案号,只带上蓝色水笔写着的“白栀子-2010.3.15入院”。她抽出纸袋时,里面掉出一颗用保鲜膜裹着的奶糖,糖纸皱巴巴的,还带着当年福利院特供的奶香味。白栀子把糖塞进嘴里,觉得不怎么甜,反而勾起小时候那种苦涩的味道。

纸袋里只有一张打印的入院登记表,养母签字处:王楚梅的字迹龙飞凤舞。白栀子的手指抚过“监护人”一栏,突然停住——表格背面似乎有浅浅的印痕。她想起老师教过的拓印方法,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用铅笔在背面轻轻涂抹。随着石墨渐渐附着,一行歪歪扭扭的蓝字浮现出来:“鹃-暂存-勿动”。

“是杜鹃花的“鹃”还是女字旁的“娟”?”

是杜鹃花的“鹃”。

白栀子的呼吸骤然停住,铅笔尖“啪”地断在纸上。这个字的笔画走势和千纸鹤上的一样,最后那一笔横拖得长长的,长得无法形容。她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在抽屉发出闷响,却顾不上疼,开始疯狂翻找相邻的档案盒。2009年的卷宗掉下个信封,边角上的邮票已经泛黄变脆。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地址,收信人处写着“鎏金福利院-王楚梅亲启”。邮戳的日期是2010年3月14日,正是她入院的前一天。白栀子的指尖抖得厉害,拆信封的时候差点撕烂信纸。里面只有一张医院的诊断书,抬头写着:市立三院精神科,患者姓名那一栏印着:白鹃。蓝色墨水的“鹃”字边缘隐隐有晕染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擦拭过。

“抑郁发作伴有焦虑状态”的诊断结果刺得她眼睛都疼,医生签名那里是潇洒的“陈晓迎”三个写意的字,下面还盖着红色的主治医师印章。白栀子把诊断书翻过来,背面用蓝墨水的笔写了几行字,笔画越来越乱,最后几乎变成了潦草的涂鸦:“他又来了-栀子怎么办-档案室第三格有我的东西-保护好她”。部分字迹颜色异常浅淡,像是被化学药剂侵蚀过。

档案室第三格?

白栀子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铁皮柜,第三排第二个抽屉虚掩着,露出半截粉色封面的日记本。她扑过去拉开抽屉,日记本跌落在地上并摊开,夹在里面的千纸鹤散落一地。

“啊,这是……”白栀子整个人都傻了,她既是惊慌又是紧张的。

她看着每一只纸鹤翅膀内侧都写着字,蓝色墨水呈现出不均匀的褪色,有些地方几乎变成了模糊的灰白色,甚至难以辨认,而白栀子却依然能辨认出那些重复的词语——

第一个:“栀子。”

第二个:“别怕。”

第三个:“妈妈。”

就当她看到最下面那只最大纸鹤翅膀上画了个画的时候,胡思乱想得几滴泪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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