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歪歪扭扭的蜡笔女孩画像,白栀子意外地觉得这个画中人仿佛在对着她自己笑,那种笑,却带着一股阴郁得不太自然的笑,让白栀子顿时竖起汗毛。
对视着,白栀子用手指抚过画中人发梢系着的蝴蝶结,突然想起五岁那年做的梦——模糊的女人背影哼着一首跑调的摇篮曲,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时带着茉莉花香。当她哭着要找这个梦中女人,王楚梅却只是抱着她说:“栀子没有妈妈,以后我就是你妈妈。”
“啪嗒。”
一滴泪砸在日记本上,晕开了污迹。白栀子这才发现自己在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到衣领,也像决堤的洪水般,沾湿了藏在里面的笔记本。她蹲在地上捡散落一地的千纸鹤,手指被纸边缘割得生疼。这些纸鹤的折法和学的不一样,翅膀更尖,鹤嘴更长,就像……就像她今天早上在将星桥捡到的那半只。
“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楚梅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得白栀子手一抖,刚捡到手的纸鹤又掉回地上。养母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格布工装,脖子围着红丝巾,头发乱糟糟地绾在脑后,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肯定是从厨房跑过来的,做南瓜饼的甜味和香气顺着门缝飘进来,混着档案室的霉味显得格外诡异。
白栀子攥紧手中的诊断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想起说过,遇到危险时要直视对方的眼睛。于是她抬起头,泪水模糊中,看见王楚梅的脸色比档案纸张还要白。
“她是谁?”白栀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吹得摇晃的芦苇,“白娟是谁?”
王楚梅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阳光从高窗移到她身上,给那圈磨损的衣领镶上了层金边。白栀子突然发现养母老了很多,眼角的皱纹像被手攥成团再铺开的纸一样深,两鬓甚至有了白发丝——可能她染发时没染好,那些染发剂味熏得自己无处可躲。
“栀子,过来。”王楚梅伸出手,掌心朝上,就像小时候叫她回家吃饭那样,“地上凉,先起来。”
白栀子摇摇头,把诊断书和日记本抱在怀里,像抱着救命稻草。她后退一步,脊背抵住冰冷的铁皮柜,那些写满“妈妈”的纸鹤散落在脚边,被阳光照得半透明。
“她是我妈妈对不对?”白栀子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她不是不要我了对不对?”
“千纸鹤上的‘鹃’是她的名字对不对?”
王楚梅一听,张脸猛地扭曲了一下,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她冲过来想抢白栀子怀里的东西,两人撞在档案柜上,发出“砰”地巨响。顶层的文件夹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她们身上。白栀子死死攥着诊断书不放,纸张边缘割得手心发疼,磨得出了红丝。
“你把她还给我!”白栀子突然发起狠来,推开王楚梅抓起地上的帆布包,“我要找妈妈!”
王楚梅踉跄地撞到墙上,墙壁上挂着的文件袋一阵摔落在了王楚梅头顶上。她看着白栀子跑到风窗下,看着那些散落一地的千纸鹤,突然捂住脸蹲下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哭声蔓延四周,闷闷地,像从风箱漏出来直至档案室里回荡。
白栀子扒着窗台的手停住了。她从没见过王楚梅哭,就算福利院断粮时她也只是默默啃着咸菜馒头,就算被家长误会时也只是笑着解释。可是现在,还是为了自己,养母蹲在散落的文件中,哭得撕心裂肺。
“她死了啊……”王楚梅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栀栀,你妈妈她十六年前从医院顶楼跳下去了啊……”
白栀子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僵在原地,怀里的诊断书落在地上,一旁有一小处水洼。阳光正好照在“抑郁发作”那几个字上,笔水就像活了,渐渐晕成了一小片水渍。
王楚梅看见白栀子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浇湿,汗湿了头发,黏在皮肤上一阵发凉。王楚梅慢步向前,从口袋掏出了手巾走近她身前来想为她擦擦汗,却被她的脾气呼了过去。
“为什么……”
“别碰我——”她也听见自己的声音,貌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王楚梅抬起头,满脸泪痕。她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觉得一切来得很突然。“他逼她的。”养母的声音发着颤抖,每说出来一个字都像是在咬着钉子,“马尚史那个畜生,他连你妈妈的名字都改了,改成女字旁那个娟……他逼死了她,现在又回来抢你……”
千纸鹤。
白栀子突然想起口袋里那只银色纸鹤,想起将星桥下被碾碎的粉色纸鹤,想起日记本里写满“妈妈”的纸鹤。于是,白栀子想象着它们:除了锡纸纸鹤,无论是在温阳干燥处,还是在潮湿阴暗处,彩纸折的纸鹤都相安无事。
“陈晓迎……”主治医师签名处这三个字,本来是褪色的字迹显得模糊,却突然变得无比清晰。白栀子又放下手中刚从地上捡起的诊断书,颤抖的手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并翻过画满千纸鹤的页面,在最后一页写下这个名字。铅笔尖划破纸张,留下深深的刻痕。
窗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顾晨来找她了。白栀子把诊断书塞入笔记本,抓起帆布包就往风窗爬。王楚梅没有拦她,只是蹲在地上,失魂般地捡拾散落一地的文件。阳光照在她花白的鬓角上——原来王楚梅早就有白发了,只是偷偷去染黑,就像藏起那个被篡改的名字一样。
“养母。”白栀子骑在窗台上,突然开口。王楚梅眼中还含着眼泪,她抬起头,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白栀子从布包翻找出了一颗今早姥姥塞给她的橙子味硬糖,她把糖放在窗户上,让阳光照亮着。
她颤抖着说:“不开心就吃糖……”
王楚梅看着那一颗糖,心里起了万般压抑,并捂住嘴,就要再次哭出声。而白栀子不再停留,转身就爬出了窗口。穿在排水管当中,那些铁锈沾满了手,掌心被磨损并出血,又黏又涩。
顾晨的自行车就停在院墙外的梧桐树下,他手里拿着一本特别的书,正歪着头看得津津有味。就在这时,他听见后面有动静,扭头一看——
看到白栀子手心的血,他的脸一下子白了。立刻冲过去,连自行车靠稳没稳都不管了,直接嗖一下车就倒了,“怎么搞的?”
“我就去买水的功夫……”顾晨皱着眉头,抓着她手腕。
她只是把沾有血污的笔记本递给顾晨,哑口无言。随后白栀子告诉他,她找到亲生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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