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十三年,暮春初七,柳姨娘出殡。
天终于放晴了,可阳光落在西跨院的青砖地上,却照不进半分暖意。柏木棺材被八个粗使汉子抬着,显得格外沉郁。沈微婉一身素白孝衣,扶着棺木,一步步往外走,鬓边的白麻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刘、王二婆子跟在身后,眼睛像鹰隼一样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闹出什么乱子。
刚走到月洞门,就见沈清瑶带着丫鬟站在那里,身上穿的虽不是大红大紫,却也是藕荷色的衣裙,连点素色的装饰都没有,明晃晃地透着对这场葬礼的轻蔑。
“妹妹这就要送柳姨娘走了?”沈清瑶语气轻飘飘的,目光扫过那口简陋的棺材,“也是,早走早清净,省得留在府里碍眼。”
沈微婉脚步未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沈清瑶被无视,心头火起,上前一步想拦她,却被身边的嬷嬷悄悄拉住。嬷嬷低声道:“大小姐,今日是出殡的日子,犯不着跟她置气,仔细惹老爷不快。”
沈清瑶这才悻悻地收了手,看着送葬的队伍走出月洞门,冷哼一声:“一个卑贱的庶姨娘,死后也配走正门?”
队伍刚拐过回廊,就见张嬷嬷带着几个婆子守在那里,为首的正是负责给柳姨娘煎药的小翠。小翠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看到沈微婉时,眼神躲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二小姐,老奴奉夫人之命,带小翠来给姨娘磕个头。这孩子不懂事,前几日冲撞了姨娘,心里一直不安生呢。”
这哪里是磕头,分明是故意让小翠在她面前演戏,堵住她的嘴。
沈微婉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小翠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小翠,你冲撞了我母亲,可知错?”
小翠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语无伦次地哭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冲撞姨娘!求二小姐饶了奴婢吧!”
她哭得情真意切,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会以为她是真心悔过。
张嬷嬷在一旁“打圆场”:“二小姐你看,孩子都吓坏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姨娘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跟个小丫头计较。”
沈微婉没理会张嬷嬷,只是定定地看着小翠,一字一句道:“你冲撞我母亲,本是该罚。但念在你今日肯来认错,我便不追究了。”
小翠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沈微婉却忽然提高了声音,足以让周围的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有一事,我想问你。我母亲生前喝的药,都是你亲手煎的,对吗?”
小翠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张嬷嬷脸色微变,连忙道:“二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小翠煎药一向仔细,怎会出问题?”
“我没说药有问题,”沈微婉转向张嬷嬷,目光清亮,“只是母亲生前总说心口发闷,我想着,许是药不对症。正好今日父亲也在府里,不如请个太医来,看看母亲的药渣,也好让我安心。”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请太医?查药渣?这要是真查起来,万一查出什么,可不是小事!
小翠吓得浑身筛糠,几乎要瘫倒在地。张嬷嬷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阴鸷地盯着沈微婉——这丫头,竟然敢在这里设套!
“二小姐说笑了,”张嬷嬷强压下怒气,笑道,“不过是些寻常汤药,哪用得着劳烦太医?再说姨娘都已经出殡了,再翻弄药渣,也太不吉利了。”
“吉利不吉利,比不上我母亲的性命重要,”沈微婉寸步不让,目光扫过周围的下人,“我母亲死得不明不白,如今连她喝的药都不能查,难道是有人心虚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在场的人都不敢出声。几个抬棺的汉子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
张嬷嬷又惊又怒,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任人拿捏的庶女,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叫板。可看着周围下人的目光,她又不能强行阻止,否则只会坐实“心虚”的名头。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相沈敬言在几个幕僚的簇拥下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地看着这边。显然,他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来的。
张嬷嬷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上前福身:“老爷,是二小姐……她非要请太医查柳姨娘的药渣,老奴劝不住……”
她恶人先告状,语气里满是委屈。
沈敬言的目光落在沈微婉身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微婉,你在胡闹什么?你母亲的后事正要办,你却在此惹事生非!”
沈微婉没有退缩,她走到父亲面前,深深一拜:“父亲息怒,女儿并非胡闹。母亲死得蹊跷,药里又被人加了不该有的东西,女儿只想查清真相,还母亲一个公道!”
“加了东西?”沈敬言皱眉,“胡说八道什么!”
“女儿不敢欺瞒父亲,”沈微婉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药渣里有醉鱼草,长期服用会损伤心脉,女儿这里有证据。”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用油纸包着的药渣,递到沈敬言面前。
沈敬言看着那包药渣,又看了看沈微婉坚定的眼神,再看看一旁脸色发白的张嬷嬷和瘫在地上的小翠,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虽不在乎柳氏的死活,但若是府里真出了下毒的事传出去,对他的名声可不好。
张嬷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沈敬言的脸色。
片刻后,沈敬言冷哼一声:“拿上来我看看。”
一个幕僚接过药渣,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低声对沈敬言说了几句。沈敬言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冷冷地看向张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张嬷嬷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爷饶命!老奴不知啊!定是这小翠不懂事,误加了东西……”
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小翠身上。
小翠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不是奴婢!是张嬷嬷!是张嬷嬷让奴婢加的!她说只是让姨娘身子弱点,好让大小姐……”
话没说完,就被张嬷嬷厉声打断:“你胡说!你个小蹄子,竟敢污蔑我!”
两人互相攀咬,场面一片混乱。
沈敬言看着这场闹剧,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小翠一个小丫鬟,绝不敢擅自给姨娘下毒,背后定然有李氏的影子。但李氏是他的正妻,是太子一派的姻亲,他不能动。
最终,他目光一扫,冷冷道:“满口胡言!柳氏病逝,哪来那么多阴谋诡计!小翠办事不力,杖责二十,发卖到庄子上!张嬷嬷监管不力,罚俸三个月,禁足思过!”
他轻描淡写地定了罪,既没查李氏,也没深究真相,只是找了两个替罪羊。
沈微婉的心沉了下去。她早该想到,父亲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庶姨娘,去得罪嫡妻和太子一派。
但她并不后悔。
至少,她让所有人都知道,柳氏的死有问题。至少,她拔掉了小翠这个眼线,也给了张嬷嬷一个教训。
更重要的是,她让父亲看到了她的“刺”——她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沈敬言处理完事情,又冷冷地瞪了沈微婉一眼:“安分点!再敢生事,仔细你的皮!”
说罢,拂袖而去。
送葬的队伍重新启程,只是气氛却变得格外压抑。刘、王二婆子看着沈微婉的眼神,多了几分畏惧。
沈微婉扶着棺木,一步步走出相府大门。阳光刺眼,她却觉得心里亮堂了许多。
这条路很难走,但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出了相府,送葬的队伍往城外的乱葬岗走去。沈微婉看着那口孤零零的棺材,在心里默念:“娘,您先安息,女儿一定会让害您的人,付出代价。”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钱,飞向远方。仿佛是母亲的叹息,在她耳边轻轻回响。
而相府深处,正房内,李氏听着张嬷嬷的回报,捏碎了手中的茶盏,眼神阴狠如蛇:“沈微婉……好,很好!看来是我以前太纵容她了!”
一场更深的算计,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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