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的回应像一颗石子投入沈微婉的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她知道,从“多谢沈小姐的茶”这句话开始,她与这位闲散皇子之间,便结下了一道无形的线。这线或许是助力,或许是枷锁,但眼下,她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几日,相府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汹涌。周大人的死像一块巨石,在朝堂上激起轩然大波,御史们接连上书,要求彻查贪墨案,矛头隐隐指向太子。沈敬言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阴沉,与李氏在正房议事时,常传出压抑的争执声。
沈清瑶安分了许多,不再来找沈微婉的麻烦,可看她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怨毒——显然,她将父亲的烦躁、母亲的焦虑,都归咎到了这个“惹事”的庶妹身上。
西跨院成了被遗忘的角落,李氏忙着应付前院的风波,竟一时没腾出手来打压她们。这倒给了沈微婉喘息的机会,她一面让春桃继续打探周府的后续,一面整理母亲留下的药方,试图从那些被篡改的药材里,找出更多李氏下毒的证据。
这日午后,沈微婉正在翻看医书,春桃忽然神色紧张地闯了进来,手里攥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小姐,七皇子府那边……有回信了!”
沈微婉心头一跳,连忙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字迹与萧彻那枚玉佩的质地一样,透着股清冷的疏离:“晚归,经西跨院,讨杯茶喝。”
他要来?
沈微婉的心跳漏了一拍。七皇子亲自来相府西跨院?这若是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什么时候来?”她追问。
“卖花阿婆说,就这一两刻钟,”春桃急得直跺脚,“小姐,这太冒险了!七皇子身份尊贵,怎么能来咱们这破院子?要是被老爷或夫人知道了……”
“知道了,才好。”沈微婉却异常平静,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纸灰飘落,“他这是在试探我的决心——敢不敢在相府的眼皮子底下见他。”
萧彻要的不是偷偷摸摸的合作,他要的是她明确的站队。
“可……”
“别怕,”沈微婉打断她,眼神锐利,“他既然敢来,就有办法掩人耳目。你去烧壶好茶,再备些点心,记住,动作要自然,就当是寻常待客。”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西跨院偏僻,院墙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萧彻选在这里见面,显然早有准备。
春桃虽满心忐忑,还是依言去准备了。沈微婉则走到铜镜前,理了理衣襟。她穿的还是那件月白色素裙,未施粉黛,素净得像一汪清水。
不多时,院墙外传来几声极轻的鸟鸣,一长两短,像是某种暗号。
沈微婉对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连忙走到院门边,假装查看门锁,悄悄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身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来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头戴帷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下颌。虽衣着朴素,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度却藏不住。
“七殿下。”沈微婉福身行礼,声音平静。
萧彻没有回应,径直走到正屋的桌边坐下。春桃奉上茶,手还在微微发抖,放下茶盏便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萧彻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隔着帷帽传来,带着几分模糊的沉闷:“沈二小姐倒是胆大,敢在相府里见本王。”
“殿下敢来,妾身便敢见,”沈微婉在他对面坐下,抬眸看向他,“何况,有些话,总得当面说清楚。”
“哦?你想说明白什么?”
“周大人脖子上的两道勒痕,”沈微婉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如刀,“还有,我母亲枕下那半块刻着‘李’字的玉佩。”
她没有绕弯子,直接抛出了最关键的两个证据。既然要合作,就得拿出诚意,也得让对方知道,她手里握着筹码。
萧彻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脸上。沉默片刻,他忽然轻笑一声:“沈二小姐知道的,比本王想象的要多。”
“不多,刚好够我明白,谁是敌人,谁或许能成为盟友。”沈微婉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殿下查周大人,是为了扳倒太子;我查母亲的死,是为了报仇。我们的目标虽不同,敌人却一致。”
“所以,你想与本王合作?”
“是,”沈微婉点头,“我能提供李氏与太子派系勾结的证据,能帮你摸清相府的动向。而我要的,是殿下帮我查清母亲的死因,让李氏和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萧彻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帽檐下的目光似乎更锐利了:“你就不怕?本王若是利用完你,再把你灭口,岂不是更省事?”
“怕,但我更怕任人宰割,”沈微婉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何况,殿下若想扳倒太子,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而非一具尸体。我活着,比死了有用。”
她看得透彻,萧彻需要的是棋子,更是能在相府这个太子的“后院”里替他行事的眼线。而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萧彻沉默了许久,久到沈微婉几乎以为他不会答应。就在她心渐渐提起时,他忽然道:“你母亲死前,确实见过周大人,在城郊的一处茶馆。”
沈微婉猛地抬头——他果然查到了!
“她们说了什么?”
“周大人想让你母亲伪造一份‘罪证’,诬陷一位弹劾他的御史,”萧彻的声音冷了几分,“你母亲没答应,还说要去揭发他。”
所以,周大人和李氏才痛下杀手!
沈微婉只觉得心口一阵发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母亲是为了正义,才招来杀身之祸!
“周大人的死,是你做的?”她强压着情绪,问道。
“是,也不是,”萧彻淡淡道,“是他自己不干净,本王不过是推了一把,让他的罪证提前暴露罢了。至于那两道勒痕……是太子的人做的,他们比本王更怕他开口。”
太子果然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心腹都能毫不犹豫地灭口。
“李氏是帮凶,”沈微婉的声音带着寒意,“她不仅下毒,还亲自安排了落水的戏码。”
“本王知道,”萧彻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李氏是太子安插在相府的眼线,周大人的贪墨款,有一部分就是通过她转到太子手里的。你母亲发现了这件事,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所有的线索终于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链条。母亲的死,是彻头彻尾的阴谋。
沈微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没有了泪水,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决绝。
“我答应与殿下合作,”她站起身,语气郑重,“从今往后,我沈微婉的命,与殿下绑在一起。若殿下能助我报仇,我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萧彻缓缓转过身,抬手摘下了帷帽。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带着几分冷冽,此刻却微微上扬,透出几分邪气。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寒潭,让人看不透情绪。
他看着沈微婉,忽然道:“合作可以,但本王有个条件。”
“殿下请说。”
“从今日起,你的一切行动,都要听本王的安排,”萧彻的目光锐利如鹰,“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更不许暴露我们的关系。你能做到吗?”
这是要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
沈微婉没有犹豫:“能。”
眼下,她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萧彻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很好。那我们的第一步,就是让你嫡姐的‘好事’,黄了。”
“嫡姐的好事?”沈微婉一愣。
“你还不知道?”萧彻挑眉,“李氏正忙着给沈清瑶说亲,对象是太子的伴读,也是周大人的侄子。她想用这门亲事,重新巩固与太子的关系呢。”
沈微婉心中一动——难怪李氏这几日焦头烂额,却还在忙沈清瑶的婚事,原来是想亡羊补牢。
“殿下想让我怎么做?”
萧彻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玩味:“很简单,让那位周公子,‘看不上’你嫡姐就行了。”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茶香,沈微婉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这位七皇子,果然比她想象的更难捉摸。
但她知道,这场合作的第一战,已经打响了。而她的对手,正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嫡姐。
沈微婉看着萧彻眼中闪烁的算计,缓缓勾起了唇角。
沈清瑶,你欠我的,欠母亲的,也该开始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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