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护国寺风云

三日后的护国寺，晨雾尚未漫过半山腰的石阶，已有车马碾着露水驶来。青石板路上的青苔被马蹄踏得微微发亮，轿帘掀起时，露出京中贵女们鬓边的珠翠，在薄雾里闪着细碎的光。

沈微婉混在相府的队伍末尾，湖蓝色的素面裙裾扫过石阶，裙摆绣着几枝若隐若现的兰草——那是她昨夜趁着月色，自己添上去的。李氏携着沈清瑶走在前面，鬓边金步摇随着脚步轻晃，与相熟的夫人们笑语盈盈，眼角的余光扫过沈微婉时，总带着几分淬了冰的嫌恶。

“姐姐看，那不是七皇子吗？”沈清瑶忽然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娇俏。

沈微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石阶转角处立着一道月白身影。萧彻正侧耳听着身边武将说话，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的墨玉佩，阳光透过薄雾落在他侧脸，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隽。察觉到视线，他忽然转头，目光与沈微婉撞了个正着，那双总是覆着冷霜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几乎是同时，太子萧承煜的銮驾从另一侧驶来。他今日穿了件明黄锦袍，脸色却比往日更显苍白，目光扫过沈微婉时，像淬了毒的冰棱——那日宫宴上的折辱，显然还在他心头灼烧。两队人马擦肩而过的瞬间，沈微婉清晰地看见太子袖口下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法会在大雄宝殿举行，檀香混着晨露的气息漫在空气中。沈微婉跪在蒲团上，膝盖下的锦垫薄得硌人。她垂着眼，余光却瞥见沈清瑶正躲在人群后，与贴身丫鬟咬着耳朵，帕子掩住的嘴角勾着诡异的笑。

昨夜萧彻让人送来的账册还藏在她的袖中，泛黄的纸页上，“赈灾款五十万两”几个字被圈了红圈，墨迹洇透纸背。沈敬言与户部侍郎的交易记录像一团乱麻，唯有这笔银子的去向写得格外模糊，只标注着“用于江南水患”，却查不到任何出库记录。

正思忖间，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推力，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惊呼卡在喉咙里，身体已朝着殿前的放生池倒去，冰凉的池水瞬间漫过口鼻，呛得她眼前发黑。挣扎间，脚踝忽然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水草般滑腻的触感让她心头一寒——这绝非偶然。

意识模糊的瞬间，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双手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力道却稳得惊人，将她往岸边拖拽时，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被拖上岸时，沈微婉趴在青石板上剧烈咳嗽，冰冷的湖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

“抓紧。”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

一件带着龙涎香的外袍落在她身上，将刺骨的寒意隔绝在外。沈微婉抬头，撞进萧彻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的墨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落在她手背上，带着微凉的温度。

“七……七殿下？”她的声音因呛水而沙哑。

萧彻没应声，目光越过她，落在竹林深处。沈微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沈清瑶正拉着丫鬟往后缩，帕子掉在地上，露出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惊惶。

“是她推的我。”沈微婉低声道。

萧彻的指尖在湿透的衣料上顿了顿，起身时，周身的气息冷得像结了冰。“在这里等着。”他留下三个字，转身走向竹林。

沈微婉裹紧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袍，听着竹林里传来沈清瑶尖利的哭喊，夹杂着萧彻冷冽的训斥。不多时，萧彻回来了，身后跟着被丫鬟架着的沈清瑶——她的发髻散了，嘴角红肿，显然是挨了巴掌。

“七殿下凭什么打人？！”沈清瑶哭得满脸泪痕，“我只是路过！”

“路过？”萧彻挑眉，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空气都凝住了，“本王亲眼看见你将她推入池中，还敢狡辩？相府的规矩，就是教你对姐妹下此毒手？”

李氏带着人赶来时，脸白得像纸。“殿下饶命！”她扑通跪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妾身教女无方，求殿下开恩！”

“开恩？”萧彻的目光扫过她，“若今日不是本王在此，沈三小姐此刻已是池底冤魂。往后她若在相府少了一根头发，本王第一个问罪相府。”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李氏浑身发抖。沈微婉看着萧彻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送来账册时，隔着窗纸说的那句“小心些”，心头莫名一暖。

回到客房换衣时，贴身丫鬟春桃捧着姜汤进来，压低声音道：“小姐，方才七殿下的侍卫来说，晚膳后去寺门左侧的石亭，他有要事说。”

沈微婉握着姜汤的手微微收紧。要事？是关于那本账册，还是……沈清瑶背后的人？

暮色漫上山门时，石亭里已摆着一小碟桂花糕。萧彻背对着她站在亭边，望着远处的山影，听到脚步声才转身：“尝尝，山下买的。”

沈微婉拿起一块，清甜的香气在舌尖漫开。“殿下找我，是为了账册？”

“账册只是其一。”萧彻递给她一盏茶，“今日推你的事，沈清瑶背后有人指使。”

“是李氏？”

“不止。”萧彻的指尖敲了敲石桌，“今早太子的贴身太监，曾与李氏在偏殿密谈半个时辰。”

太子？沈微婉捏紧了手中的桂花糕，糕屑落在裙摆上。他竟恨她至此，连护国寺的祈福法会都不肯放过？

“他不仅想除你，更想试探本王的态度。”萧彻的声音冷了几分，“若本王坐视不理，接下来便是朝堂上的步步紧逼。”

沈微婉忽然想起账册上那笔五十万两的赈灾款，心头一凛：“殿下的意思是……”

“那笔银子，流进了东宫。”萧彻看着她，眸色深沉，“账册只是引子，想扳倒他们，还需找到实证。”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户部侍郎家仆的证词，你先收好。”

信纸落在掌心，带着他的体温。沈微婉抬头时，正撞进他的目光里，月色落在他眼中，像盛着一片星光。“殿下为何要帮我？”她忍不住问，这已是第二次了。

萧彻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或许……是觉得你有趣。”

转身离去时，他的衣袍扫过石桌，带起一片桂花糕的甜香。沈微婉站在亭中，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盘桓在护国寺的薄雾，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松树后，太子萧承煜正死死盯着石亭，指甲深深嵌进树干，眼底的恨意几乎要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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