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柴房夜影

从护国寺回相府的马车里，沈微婉始终闭着眼。车窗外的街景掠成模糊的色块，她指尖却反复摩挲着袖中那封证词，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

“小姐，喝口热茶吧。”春桃将茶盏递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方才看七殿下的意思，是真要护着咱们了？”

沈微婉睁开眼，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他护的不是我，是能扳倒太子的棋子。”话虽如此，指尖却仍残留着石亭里那碟桂花糕的甜意。

马车刚进相府门，就见李氏的陪房张嬷嬷候在影壁后，见了沈微婉便福了福身，语气却透着冰碴：“三小姐，老爷在书房等着呢。”

沈敬言的书房里，檀香燃得正旺。他背对着门站在书架前，手指划过一排线装书，声音沉闷如雷：“护国寺的事，你可知错？”

沈微婉屈膝行礼，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带——那是去年江南水患后，太子特意赏赐的，玉扣上还刻着个隐晦的“承”字。“女儿不知错在何处。”

“不知错？”沈敬言猛地转身，案上的砚台被带得摔在地上，墨汁溅了满地，“若不是七殿下护着你，你当太子会善罢甘休？相府如今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你偏要去触太子的逆鳞！”

“父亲是怕女儿连累您与太子的‘交情’？”沈微婉抬头，目光清亮如刃，“还是怕女儿查出，去年那五十万两赈灾款的真正去向？”

沈敬言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她的手抖了半天：“你……你胡说什么！”

“女儿是不是胡说，父亲心里最清楚。”沈微婉缓缓直起身，“那笔银子若真用在了赈灾，为何江南百姓至今还在啃树皮？”

书房里的空气像凝固了的墨汁，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沈敬言死死盯着她，忽然冷笑一声：“看来七皇子给你的好处不少，竟让你连父亲都敢质问了。”他挥挥手，语气里带着送客的决绝，“滚回你的西跨院，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半步！”

回到西跨院时，暮色已漫过墙头。春桃刚点上灯，就见窗台上多了只灰鸽，脚边系着个极小的纸卷。沈微婉展开一看，只有萧彻的一行字：“太子必不甘休，今夜当心。”

她指尖一颤，纸卷落在灯盏边，差点被火苗舔到。

三更梆子敲响时，沈微婉果然听到院墙外传来窸窣声。她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短打，将萧彻给的银哨藏在袖中，悄悄推开后窗——西跨院的后墙紧挨着相府的柴房，那里常年堆着枯枝，是整个府邸最偏僻的角落。

刚翻上墙，就见柴房的门缝里透出微光。沈微婉屏住呼吸，借着月光摸到柴房后窗，窗纸破了个洞，她凑眼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柴房里，沈清瑶正踮着脚往房梁上塞什么东西，李氏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帕子，指节泛白：“仔细些！那东西要是被搜出来，咱们娘俩都得去天牢陪你爹！”

“娘放心，”沈清瑶拍着手上的灰，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女儿早就打听好了，今夜巡夜的是王伯，他收了咱们的银子，定会‘恰好’发现沈微婉在这里鬼鬼祟祟。到时候人赃并获，看七皇子还怎么护她！”

沈微婉捂住嘴，才没让惊呼声溢出来。她们要栽赃她？

正欲退走，忽然听到柴房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谁在里面？”

是巡夜的王伯！

沈清瑶与李氏对视一眼，飞快地吹灭了油灯。柴房里瞬间陷入黑暗，只听沈清瑶压低声音道：“快躲起来！”

沈微婉趁机从后窗翻出去，刚落地，就见王伯举着灯笼走过来，灯笼的光晕里，他脸上堆着不怀好意的笑。她心头一紧，转身就往假山后跑，刚跑出两步，就听到王伯大喊：“抓贼啊！西跨院的沈三小姐在柴房偷东西！”

喊声惊动了整个相府。沈微婉躲在假山石后，看着李氏带着家丁涌进柴房，又“恰好”在房梁上搜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竟是几锭刻着东宫印记的银子！

“天哪！这……这是通敌的罪证啊！”李氏捂着嘴，“惊恐”的尖叫声在夜里格外刺耳，“微婉怎么敢做这种事？！”

沈清瑶在一旁抹着眼泪：“定是七皇子指使的！他早就想扳倒太子殿下了！”

家丁们举着火把四处搜查，火光映在沈微婉脸上，她攥紧了袖中的银哨。原来这才是他们的计——借“通敌”的罪名，将她和萧彻一起拖下水！

“这边有动静！”有人发现了假山后的衣角。

沈微婉转身就跑，慌不择路间竟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熟悉的龙涎香漫入鼻尖，她抬头，撞进萧彻深不见底的眼眸。

“跟我走。”他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两人借着夜色往侧门跑，身后传来李氏的哭喊：“抓住他们！别让七皇子带沈微婉跑了！”

跑出相府门时，沈微婉才发现萧彻竟只带了两个侍卫。她喘着气问：“殿下怎么会来？”

“猜你今夜睡不安稳。”萧彻回头看了一眼追出来的家丁，将她塞进停在巷口的马车，“放心，戏还没演完。”

马车驶离巷口时，沈微婉掀开窗帘，看到相府门前忽然亮起更多火把——是禁军！为首的校尉举着圣旨，正对着李氏宣读什么，李氏的身影晃了晃，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那是……”

“本王早让人在父皇面前递了消息，说相府今夜恐有异动。”萧彻递给她一盏热茶，“李氏想栽赃你通敌，就得先想好，这顶帽子自己戴不戴得住。”

沈微婉捧着热茶，指尖终于不再发抖。车窗外的月光落在萧彻脸上，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侧脸的线条在月色里格外柔和。

“殿下早就知道她们的计？”

“猜的。”萧彻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毕竟，对付蠢货，不需要太复杂的法子。”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沈微婉看着他眼底的光，忽然想起护国寺石亭里，他说“觉得你有趣”时的模样，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又悄悄漫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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