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天,亮得比往日更沉。
禁军撤走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李氏被两个家丁半扶半架着回了正房,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霜打蔫的秋菊。沈敬言站在书房门口,望着满地狼藉的柴房,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老爷,”张嬷嬷端着参汤过来,声音发颤,“您进房歇歇吧,这事儿……总会有办法的。”
沈敬言没接参汤,手猛地一挥,汤碗摔在地上,滚烫的参汤溅了张嬷嬷一裤腿。“办法?”他低吼,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太子那边怎么交代?禁军是七皇子引来的,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相府想栽赃他,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他转身冲进书房,“砰”地一声甩上门。门板震动的声响里,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太子本就因赈灾款的事对他猜忌加深,昨夜柴房的闹剧,无异于把他往七皇子那边推,这道裂痕,怕是再也补不上了。
西跨院里,沈微婉正对着铜镜绾发。春桃一边给她递玉簪,一边念叨:“小姐,您是没瞧见,方才李夫人回房时,脸白得像纸,走路都打晃呢!还有老爷,站在柴房门口,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沈微婉看着镜中自己平静的脸,指尖划过冰凉的镜沿:“他们不是恨我,是恨自己算计落空。”
昨夜萧彻的人送来消息,说禁军在柴房搜出的不仅有“东宫银锭”,还有李氏与东宫太监的几封密信——信里虽没明说贪腐之事,却隐晦提到“江南款项已妥”“柳氏那边无需忧心”,字字句句都透着心虚。
这些信,自然是萧彻提前安排好的。他说,对付李氏这种人,就得用她自己最擅长的手段。
“对了小姐,”春桃忽然压低声音,“方才管家来说,宫里来了旨意,让您今日进宫一趟,说是淑妃娘娘想您了。”
淑妃?沈微婉握着玉簪的手顿了顿。淑妃是七皇子萧彻的生母,素日里深居简出,从未召见过外臣女眷。这时候传召,分明是萧彻的意思。
“知道了。”她淡淡道,“备些素雅的衣裳,我们晚点动身。”
正房里,李氏还在哭。
“娘,您别哭了!”沈清瑶烦躁地跺着脚,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现在哭有什么用?那几封破信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大不了就说是沈微婉伪造的!”
“伪造?”李氏猛地抬起头,眼泡红肿得像核桃,“你当淑妃是傻子?七皇子既然敢让人把信呈上去,就定然做得天衣无缝!咱们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一想到昨夜禁军校尉宣读圣旨时,那冰冷的眼神,就浑身发抖。淑妃虽没明着降罪,却罚她禁足三个月,抄写《女诫》百遍——这分明是敲打,是警告。
“都怪沈微婉!”沈清瑶咬牙切齿,“若不是她,咱们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还有七皇子,他凭什么处处护着那个贱人!”
“闭嘴!”李氏厉声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再敢提七皇子,仔细你的皮!”
她现在算是怕了萧彻。那个看似闲散的七皇子,手段竟如此狠辣,不动声色就布下天罗地网,让她们母女俩进退维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让三小姐去书房一趟。”
沈清瑶一愣:“爹找她做什么?”
李氏的心头也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来。
沈微婉走进书房时,沈敬言正背对着她,望着墙上那幅《江山万里图》。画是太子送的,笔力雄浑,却被他盯得像是要烧出个洞来。
“父亲找我?”她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沈敬言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前的女儿,穿着一身月白襦裙,头发只简单绾了个髻,素净得像株幽兰,可那双眼睛里的冷静,却让他莫名心惊。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见了他就发抖的庶女?
“昨夜的事,你都知道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略有耳闻。”沈微婉垂着眼,“听说母亲和姐姐在柴房……藏了些不该藏的东西。”
“你!”沈敬言被噎了一下,胸口起伏着,忽然冷笑,“你倒是坦诚。看来,七皇子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殿下只是提醒我小心,并未多说。”沈微婉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倒是父亲,与太子勾结,贪墨赈灾款,甚至……害死我母亲,这些事,也该让女儿知道真相了吧?”
最后几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沈敬言的心里。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书架上,几本书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
“你胡说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吼道,眼神却慌乱地避开她的目光。
“我胡说?”沈微婉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那本账册,那几封密信,还有护国寺太子想置我于死地……父亲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她从未这样对他发过脾气,眼中的恨意像烧得正旺的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沈敬言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太师椅上。他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过了许久才哑声道:“是……是太子逼我的。”
“逼你?”沈微婉冷笑,“逼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下毒?逼你就能拿着赈灾款去讨好东宫?父亲,你只是贪生怕死,贪恋权势!”
“够了!”沈敬言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柳氏已经死了,太子和七皇子斗得你死我活,相府夹在中间,随时可能万劫不复!你以为七皇子是真心帮你?他不过是把你当枪使!”
“至少他不会害我。”沈微婉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像父亲,为了自己,连女儿的性命都能算计。”
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沈敬言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他挥了挥手,声音嘶哑:“你走吧。”
沈微婉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沈敬言在身后低声道:“柳氏的陪房……当年是我让人送走的,不是李氏。她……她只是想护着你,怕你被卷进来。”
沈微婉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护着她?用这种方式?
她走出书房,阳光落在身上,却暖不了那颗早已凉透的心。沈敬言的愧疚来得太迟,也太廉价,根本弥补不了母亲承受的痛苦,更洗不清他犯下的罪孽。
回到西跨院,春桃正焦急地等在门口:“小姐,宫里的马车已经在门外了。”
沈微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她知道,淑妃召见只是借口,真正要见她的,是萧彻。
而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但她不怕。
因为从这一刻起,她沈微婉,再没有任何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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