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谦第一次见到卫言,是在父亲的书房。
那年他八岁,父亲刚从刑场附近把人带回来,那孩子浑身是血,缩在墙角,像只被遗弃的幼兽,眼神里的狠戾却让明子谦心惊。父亲摸着他的头说:“子谦,这是卫家的小公子,以后我们要护着他。”
他那时不懂“卫家”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个叫卫言的孩子,不爱说话,不常笑,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里常年攥着一块断裂的玉佩——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卫家的家徽。
卫言改名叫慕言,被太傅收养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少了。明子谦偶尔会在宫宴或学堂上见到他,看着他从沉默的幼兽长成挺拔的少年,眉宇间的冷意越来越重,身边总跟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是太傅的女儿,林听晚。
那小姑娘总像块糖,黏在慕言身边,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甜腻。而慕言对别人冷若冰霜,唯独对她,眼底会泄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明子谦那时觉得,有林听晚在,慕言或许能慢慢走出阴影。
直到十五岁那年,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卫家的案子……有蹊跷……你要帮着慕言……查清楚……”
他才明白,父亲这些年对慕言的照拂,不止是故友之谊,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从此,明子谦成了将军府的继承人,也成了慕言暗中调查的同盟。他利用将军府的人脉,搜集散落的线索,慕言则潜伏在太傅府,不动声色地布局。两人见面从不在明处,总是借着狩猎、诗会的由头,在僻静处交换消息。
“王尚书那边最近动作频繁,怕是察觉到了什么。”明子谦将一卷密信递给慕言,信纸边缘被他指尖捏得发皱。
慕言接过信,看完后烧成灰烬,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再等等,时机未到。”
明子谦看着他,忽然问:“你打算一直瞒着林听晚?”
慕言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她不该卷进来。”
明子谦没再追问。他见过林听晚几次,那姑娘看着柔弱,心眼却透亮,慕言这点心思,未必瞒得住。
果然,后来林听晚主动找到他,提出要帮忙。她坐在将军府的书房里,脊背挺得笔直,明明是娇弱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明公子,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慕言的事,就是我的事。”
明子谦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父亲临终的嘱托。他点头:“好,我们一起。”
合作的日子里,明子谦才算真正认识了林听晚。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不谙世事,论起谋划,有时连他都自愧不如。她能从许回的顽劣里看出软肋,能从许妙云的高傲里找到突破口,甚至能算准王尚书的每一步棋。
更难得的是,她对慕言的维护,几乎刻进了骨子里。
清风观那夜,明子谦带着人赶到时,正撞见陆今安扶着受伤的许回往外走,而慕言站在廊下,望着林听晚的方向,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明子谦忽然明白,慕言藏在冷硬外壳下的,从来不是恨,而是怕——怕失去林听晚。
太尉府冤案昭雪那天,明子谦站在金銮殿的武将队列里,看着慕言以“卫言”之名谢恩,看着林听晚站在他身侧,眉眼舒展,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一刻,明子谦觉得,这些年的奔波、隐忍,都值了。
慕言要带林听晚去江南时,特意来将军府辞行。两人坐在当年父亲的书房里,像少年时那样,温了一壶酒。
“江南多雨,照顾好她。”明子谦举杯,声音有些哑。
慕言与他碰杯,一饮而尽:“盛京有你,我放心。”
没有多余的话,却胜似千言万语。
慕言走后,明子谦成了朝中举足轻重的将领,镇守北疆,击退过蛮族,平定过叛乱,铁甲上的锈迹换了一层又一层,鬓角也渐渐染了霜。
每年冬天,他都会收到一封来自江南的信,字迹是林听晚的,说他们在小院里种了腊梅,说女儿会背诗了,说慕言偶尔会想起盛京的雪。
明子谦会回信,说盛京一切安好,说许回成了禁军副统领,说江则升了刑部尚书,说宋时微的胭脂铺开到了西域。
他从未去过江南。有些情谊,不必时时相见,知道对方安好,便足够了。
五十岁那年,明子谦解甲归田,回到将军府老宅。整理书房时,翻出一个旧匣子,里面放着当年与慕言交换消息的密信,还有林听晚为了查案画的兵部布防图,边角已经泛黄。
窗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像极了许多年前,他和慕言在院子里练剑的声音。
明子谦拿起一块断裂的玉佩——是当年卫言落在将军府的,他一直收着。玉佩上的裂痕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就像那些曾经鲜血淋漓的过往,终于在时光里沉淀成了平静。
他将玉佩放回匣子,起身走到窗前。盛京的天很蓝,云很淡,一如江南信里描述的模样。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在寂静的午后。
明子谦笑了笑。
他护了一辈子家国,守了一辈子承诺,如今故人在江南安度余生,他在盛京看着岁月静好,这样,就很好。
铁甲会生锈,故人会老去,但有些念想,会像老宅院里的那棵槐树,年复一年,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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