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许尘后来常常回想这个问题。
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时,他总想起那个下雨的傍晚。初夏的雷阵雨来得猝不及防,图书馆闭馆时天空正泼洒着瓢泼大雨。云向晚抱着画板站在门廊下跺脚,帆布包上的颜料渍被雨水洇成淡紫色的云。许尘撑开黑伞走过去时,她马尾辫上的水珠正顺着发梢滴在米白色帆布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一起走?”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云向晚猛地抬头,额前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像只受惊的小鹿。她点头时发梢扫过鼻尖,打出个小小的喷嚏。
伞面倾向她那边时,许尘能闻到她帆布包里露出的柠檬味橡皮擦气息。两人并肩走在水洼遍布的石板路上,校服裤腿很快被斜雨打湿。路过操场栅栏时,云向晚突然指着积水里的倒影笑出声——两个歪歪扭扭的影子挤在同一把伞下,像被揉皱的纸团。
“你看我们像不像落汤鸡?”她的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打在许尘的白球鞋上。他没躲开,反而把伞又往她那边推了推。雨幕里,云向晚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许尘看着她被雨水润红的耳垂,忽然觉得半边肩膀的湿冷也没那么难熬。走到宿舍楼下时,两人的校服后背都洇出深浅不一的色块,云向晚突然踮脚替他拂去肩上的雨珠,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颈侧。
“谢啦许医生,”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下次给你画张肖像抵债。”
许尘望着她抱着画板冲进雨里的背影,手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那把黑伞后来被他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伞骨上的水珠滴在木质地板上,晕出一圈浅浅的印记,像枚不会褪色的印章。
图书馆的荧光灯管总在凌晨三点发出嗡鸣。期末周的阅览室里,云向晚趴在摊开的《艺术史》上睡着了,脸颊压出书页的褶皱。许尘写完最后一道解剖学真题时,发现她的铅笔滚落在地,笔芯在瓷砖上划出浅灰色的弧线。他弯腰去捡时,看见她发间别着的银杏叶书签,叶脉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得像幅工笔画。
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扫过桌面,云向晚的睫毛颤了颤。许尘脱下校服外套时,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把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闻到衣领间淡淡的松节油气味——大概是上次她借外套去画室时沾上的。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她睡着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
许尘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很久,久到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大概在做什么好梦,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像只攥着糖纸的小猫。解剖图谱上的人体器官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而云向晚的呼吸均匀起伏,带着鲜活的温度。
凌晨五点,保洁阿姨推着手推车经过时,许尘正用红笔替她标出《艺术史》上的考点。云向晚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带着消毒水气息的校服,书页上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她抬头撞见许尘低头看书的侧脸,晨光勾勒着他挺直的鼻梁,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你没睡?”她揉着眼睛坐直,外套滑落时露出里面印着向日葵的T恤。许尘合上书的动作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刚看完。”
窗外的天已经泛白,云向晚忽然发现他眼下的淡青,像被墨笔轻轻扫过。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过去:“提神。”柠檬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时,许尘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指腹,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云向晚的二十岁生日在深秋。画室里的枫叶标本已经压得平整,许尘站在走廊尽头等她,手里的礼盒用深棕色丝带系着蝴蝶结。云向晚穿着米白色毛衣跑出来时,领口沾着点钛白颜料,像落了片雪花。
“生日礼物?”她挑眉的样子像只狡黠的狐狸。许尘把盒子递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走廊的脚步声。礼盒打开时,云向晚“哇”了一声——那支银灰色的画笔躺在丝绒衬里上,笔杆上刻着极小的银杏叶图案。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她的指尖抚过笔杆,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许尘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想起上次在画材店,她盯着这支画笔看了足足三分钟,最后还是放下了——标签上的价格足够他半个月的生活费。
“猜的。”他别开视线,落在窗外飘落的银杏叶上。云向晚突然踮脚抱了他一下,毛衣上的羊绒蹭过他的脸颊,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这是我收到过最用心的礼物,”她的声音闷闷的,“比我爸妈送的项链还喜欢。”
许尘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的背上。画室里传来其他学生的笑闹声,走廊的风卷起地上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过他们脚边。那支画笔后来总出现在云向晚的画架上,每次她握着笔时,指腹总会不自觉地摩挲那个银杏叶刻痕。
界限就这样被一点一点模糊,像水墨画里晕开的墨色。许尘开始在解剖课间隙看云向晚发来的速写,画的是操场边的流浪猫,或是实验室窗外的梧桐树。而云向晚的画夹里,渐渐多了穿着白大褂的背影,在图书馆书架前,在解剖室的无影灯下,在走廊的晨光里。
直到十二月的那个夜晚,美术教室的暖气坏了。云向晚抱着膝盖坐在画架前,看着未完成的油画发呆。画布上是深秋的银杏林,金黄的叶子铺满地面,中间站着个模糊的白大褂身影。许尘推门进来时,带进来一阵寒风,她猛地回头,睫毛上还沾着画丙烯时溅到的金粉。
“这么晚还在这儿?”他把保温杯放在桌上,里面是刚煮的姜茶。云向晚没说话,只是掀开画布罩布,露出下面的素描——那是许尘在图书馆看书的样子,铅笔线条细腻得能看清书页上的字迹。
“画了很久?”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边缘,能感受到纸张被橡皮擦过的毛糙。云向晚突然站起来,画布上的油彩还没干,蹭了点在她的毛衣袖口。
“许尘,”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有点不一样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黑白相间的条纹,像道无形的界限。许尘还没来得及回答,云向晚突然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嘴唇。
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许尘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风声。云向晚身上有松节油和姜茶混合的味道,带着点微苦的暖意。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扫过他的脸颊,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扑扇。这个吻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却重得足以击碎所有犹豫和恐惧。
“我喜欢你,”云向晚退开半步,脸颊红得像画室里的朱砂颜料,“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哦。”
许尘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抚上她的脸。她的皮肤很烫,眼角不知何时溢出了泪水,温热地打在他的手背上。他用拇指轻轻擦去那滴泪,然后低头吻了回去。
这个吻比前一个要深得多,带着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和压抑已久的渴望。许尘能感受到云向晚的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害怕他会突然消失。而他自己,则在这个吻里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像漂泊的船终于驶入了港湾。
美术教室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墙上的石膏像在月光下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许尘的白大褂被蹭上了点油画颜料,蓝的、黄的、红的,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云向晚的马尾辫散开了,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那条无形的分界线彻底消失了。许尘不再介意在公共场合和云向晚走得太近,会在食堂里自然地接过她不爱吃的香菜,会在解剖实验课后帮她洗沾满油彩的画笔。而云向晚则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她会趁没人的时候偷偷牵许尘的手,会在他熬夜看书时泡好咖啡放在旁边,会在下雨天故意不带伞,只为了和许尘共用一把伞走在校园里。
他们的爱情像是一场甜蜜的秘密,藏在每一次眼神交流里,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里,每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笑容里。许尘的解剖笔记里夹着云向晚画的小插画,心脏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云向晚的画夹里多了本素描本,里面全是许尘的样子,睡着的、看书的、笑起来的,每一笔都带着温柔的爱意。
过了几天,图书馆门口的玉兰花开得正好。
“尘!这边儿!”云向晚的声音穿透人群,引得周围学生纷纷侧目。许尘刚结束解剖实验,白大褂还没来得及换,听到这声呼唤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抬起头,看见云向晚站在台阶上,一头长发在阳光下泛着金棕色,手里举着两杯奶茶,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卫衣,衬得皮肤白皙,像朵盛开的向日葵。风吹起她的发梢,露出纤细的脖颈,锁骨处戴着条细细的银链,吊坠是片银杏叶——那是许尘用手术刀小心翼翼刻的,花了整整三个晚上。
“小点声。”许尘走到她身边,接过奶茶时指尖相触,一丝暖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珍珠奶茶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水味,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让许尘莫名觉得安心。
“怕啥呀,又没做亏心事。”云向晚满不在乎地吸溜了一大口奶茶,珍珠卡在吸管里,她用力一吸,发出“啾”的一声响,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这家奶茶绝了,你快尝尝!他们家新出的芋泥啵啵,我加了双倍芋泥。”
许尘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像只偷吃的小松鼠,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很轻,像春风拂过风铃,但足以让云向晚眼睛一亮。她最喜欢看许尘笑了,他平时总是淡淡的,眉眼间带着点疏离,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上扬,像有星光落进去。
“笑了!我们许大帅哥今天心情不错啊。”云向晚用肩膀撞了撞他,卫衣的料子软软的,“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我还有课...”许尘看了眼手表,离下午的病理课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逃一节呗,就一节!”云向晚已经拽着他的手腕往外走,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我发现美术楼顶楼能看到整个校园,特漂亮,给你当写生模特去。你不是说想画张风景吗?那儿的视角绝佳。”
许尘任由她拉着走,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云向晚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透明的指甲油,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的手指因为常年握手术刀,指腹有些薄茧,却能稳稳地握住她的手。
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以前的他是绝不会逃课的,更不会跟着一个咋咋呼呼的少女满校园跑。可云向晚就有这种魔力,像颗小太阳,总能轻易照亮他严谨刻板的世界,让他心甘情愿打破所有规则。
穿过种满玉兰花的小径时,花瓣落在云向晚的发间。许尘停下脚步,伸手替她摘下来。指尖拂过她的发丝,柔软得像羽毛。云向晚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了?”
“有花瓣。”他把玉兰花递给她,花瓣洁白,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云向晚接过来,突然踮脚别在他的白大褂口袋上,笑得狡黠:“这样就好看了。”
许尘无奈地摇摇头,却没把花瓣拿下来。周围有学生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却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吧,愿意把所有的温柔都给她,也愿意让全世界知道她的存在。
美术楼比想象中要高,楼梯是旋转式的,墙壁上挂着历届学生的优秀作品。走到三楼时,能听到画室里传来的音乐声,夹杂着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云向晚脚步轻快,像只快活的小鸟,还时不时回头催促:“快点快点,再晚点太阳就移位置了。”
顶楼的门是铁门,有些生锈,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带着春日特有的暖意。许尘眨了眨眼,适应了光线后,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整个校园尽收眼底,红砖墙的教学楼错落有致,操场的绿色草坪像块巨大的地毯,远处的图书馆尖顶在阳光下闪着光。
“怎么样,没骗你吧?”云向晚走到栏杆边,张开双臂,像要拥抱整个世界。风扬起她的长发,鹅黄色的卫衣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许尘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能看到他们第一次共撑一把伞的那条路,能看到图书馆靠窗的那个座位,能看到美术教室的屋顶。
“确实很美。”他由衷地说。
“那当然,我发现的地方,能差吗?”云向晚得意地扬起下巴,然后转身面对他,摆出个姿势,“来,开始画吧。我今天穿的颜色这么亮,肯定很上镜。”
许尘从背包里拿出画板和颜料,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其实他早就想画一幅云向晚在阳光下的样子,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支起画架,调着颜料,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追随着她。
云向晚一开始还认真地摆着姿势,没过几分钟就忍不住动了。她一会儿跑到另一边看远处的风景,一会儿蹲下来研究屋顶上的猫,一会儿又凑到许尘身边,好奇地看他调色。
“你看你看,那只猫是不是上次我们喂的那只?”她指着屋顶上的橘猫,兴奋地说。
“嗯。”许尘点点头,手里的画笔却没停,快速地勾勒出她兴奋的侧脸。
“还有还有,你看图书馆门口,是不是有对情侣在吵架?啧啧,谈恋爱真麻烦。”她咂咂嘴,又很快笑起来,“不过我们肯定不会吵架。”
许尘抬头看她,她正望着自己,眼睛里满是认真。他心里一动,放下画笔,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嗯,不吵架。”
云向晚的脸颊红了红,却没抽回手。阳光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而耀眼。远处传来下课铃声,喧闹声隐隐约约地飘过来,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这满目的春光。
“其实,”云向晚轻声说,“我早就想带你来这儿了。每次我画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来这儿待一会儿,看看整个校园,就觉得所有的烦恼都没了。”
“以后我陪你一起来。”许尘说,语气坚定。
云向晚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她突然凑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像只偷腥的小猫,然后快速地退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研究屋顶上的猫。
许尘摸了摸被亲吻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淡淡的栀子花香。他低头看着画板上初具雏形的画,阳光落在画布上,云向晚的身影在色彩中渐渐清晰。他想,大概这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吧,不刻意,不张扬,却在每一个细节里,都藏着温柔的痕迹。
远处的钟楼敲响了下午三点的钟声,阳光渐渐西斜,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许尘的画已经完成了大半,画布上的云向晚站在阳光下,笑容灿烂,鹅黄色的卫衣像朵盛开的花。云向晚凑过来看,惊叹道:“哇,画得也太像了吧!许尘,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秘密。”许尘收起画笔,故作神秘地说。
“切,不说就不说。”云向晚撇撇嘴,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画,“等画干了,能不能送给我?”
“本来就是给你的。”许尘把画小心地收起来,“不过要等我再修改一下,让它更完美。”
“好啊好啊。”云向晚连连点头,像只得到承诺的小狗。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慢悠悠地从美术楼下来。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地靠在一起。云向晚手里拿着那片玉兰花,时不时闻一下,脚步轻快。许尘走在她身边,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的趣事,心里一片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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