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华指尖叩着御座扶手,目光淡淡扫过阶下。绣着鸾鸟纹样的朱红帷幕被内侍轻轻拉开,第三位待选者缓步而入。
这人一身月白锦袍,未佩玉饰,未簪华钗,仅用一根素银簪束着长发。他走到殿中盈盈一拜,动作行云流水,既无谄媚之态,也无卑怯之姿,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草民温玉,参见陛下。”
沈昭华抬眸时,恰见他抬头。那是张极清俊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偏偏唇角微抿着,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疏离。最奇的是他手中那柄折扇,扇面竟是素白的,连半分墨痕也无。
“温公子是哪家子弟?”沈昭华懒懒开口,目光落在他折扇上。
温玉垂眸:“家父曾是翰林院编修,十年前已致仕。草民如今在城南开了家书铺,卖些字画拓本。”
竟是个没落文人之后。殿中窃窃私语顿起,世家女官们交换着眼神——这般家世,在选秀中几乎毫无胜算。
沈昭华却没动声色:“既开书铺,想必擅长笔墨?”
“略通一二。”温玉答得谦逊,却不见局促。
“呈上来。”
内侍接过温玉递上的卷轴,展开时,殿中忽然静了。那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一幅《江山万里图》,笔力苍劲,意境开阔,竟不像出自这般清俊公子之手。更妙的是画卷角落,用蝇头小楷题了行字:“愿以寸心寄河山,不教春风负红颜。”
沈昭华指尖一顿。这字,这意,倒比前两位的“愿为陛下效犬马”多了几分风骨。
正待再问,忽闻阶下传来一声嗤笑。萧策不知何时站了出来,斜睨着温玉:“陛下选的是夫郎,不是画师。舞文弄墨的酸儒,能替陛下镇守四方吗?”
温玉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将军之子自然擅长弓马,但治国安邦,从来不止‘镇守’二字。”
“你!”萧策性如烈火,当即就要上前,却被谢临砚轻轻按住。
谢临砚对着沈昭华拱手:“陛下,诸位公子各有所长,何必争执。”他语气温和,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温玉,带了点探究。
沈昭华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忽然笑了。她起身走下御座,停在温玉面前,指尖轻轻点了点画卷上那句题字:“‘不教春风负红颜’,温公子这‘红颜’,指的是朕?”
温玉喉结微动,竟罕见地红了耳根,却依旧挺直脊背:“天下红颜,皆在陛下庇护之下。”
这话说得巧,既没攀附,也没疏远。沈昭华挑眉,正要再言,却见内侍匆匆进来禀报:“陛下,镇北侯府世子求见,说有要事启奏,关乎北境军情。”
众人脸色微变。镇北侯是当朝唯一的女侯,常年镇守北境,她的世子此刻入宫,必是北境有大变故。
沈昭华眼神一凛,转身道:“选秀暂停,诸位公子先回驿馆等候。温玉,”她回头看了眼那白衣公子,“你的画,朕留下了。”
说罢,便带着侍卫快步离殿,留下满殿寂静。萧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拳;谢临砚轻轻抚摸着袖中玉佩,若有所思;而温玉站在原地,望着那幅被内侍收好的画卷,指尖微微颤抖。
北境的风,似乎已悄然吹进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而这场选秀,显然不会如最初设想的那般平静了。
沈昭华离殿后,金銮殿内的寂静便被萧策的冷哼打破。他瞥了眼温玉,语气带刺:“北境军情紧急,陛下哪有心思看你那劳什子画?”
温玉将折扇合拢,指尖轻叩扇骨,声音平静:“将军之子只知弓马,可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北境缺的,或许不只是将士。”他抬眸看向萧策,“萧公子若真关心边防,不如想想如何劝令姐开仓放粮,而非在此逞口舌之快。”
萧策一噎,竟被堵得说不出话。谢临砚适时上前打圆场,笑意温和却暗藏机锋:“温公子此言有理,只是……”他目光落在温玉素净的衣袍上,“以温公子的家世,怕是连北境的地图都未必见过吧?”
这话直指温玉没落的出身,可谓诛心。苏砚辞站在角落,忍不住蹙眉——他与温玉同为寒门,自然懂这种被轻视的滋味。
温玉却似毫不在意,反而轻笑一声:“谢公子说笑了。家父虽致仕,书房里却藏着先帝年间的北境舆图,草民自幼翻看,不敢说熟知,却也略知一二。”他顿了顿,忽然看向谢临砚,“倒是谢公子,江南距北境千里,怕是只在诗文中见过‘大漠’吧?”
谢临砚的笑容僵在脸上。
就在这时,福安匆匆返回,对众人道:“陛下有旨,北境军情棘手,选秀暂停三日。诸位公子可在驿馆等候,也可自行在京城走动,只是……”他目光扫过三人,“莫要惹出是非。”
说罢便转身离去。萧策率先拂袖而出,谢临砚深深看了温玉一眼,也缓步离开。温玉望着他们的背影,将折扇重新展开,素白的扇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极淡的墨痕,像是北境山脉的轮廓。
苏砚辞走过来,轻声道:“温兄刚才说得好。”
温玉转头看他,眼中疏离散去些许:“苏兄过奖了。”
两人并肩走出金銮殿,春日的阳光落在身上,却驱不散这皇城深处若有若无的寒意。谁都知道,这三日的暂停,绝非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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