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坤宁宫的窗棂上，糊着层薄薄的窗纸，阳光透进来，落在皇后手中的小衣上。

那是件藕荷色的襁褓，绣着几片小小的莲叶，针脚算不上精致，却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温柔。皇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腹部已经高高隆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指尖轻轻拂过绣好的莲叶——再有一个月，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她知道宫里的流言，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不被承认，更知道太后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块碍眼的石头。可她总抱着一丝希望，想着只要孩子生下来，是个健康的男孩，或许……或许皇上会念在骨肉情分上，护他们母子一命。

“皇后娘娘，该喝安胎药了。”贴身宫女端着药碗走进来，声音里带着担忧。

皇后接过药碗，刚要喝，殿门忽然被“砰”地一声撞开。

十几个身穿黑衣的侍卫闯了进来，为首的是太后的心腹太监，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冷得像冰：“奉太后娘娘令，皇后品行不端，即日起禁足冷宫，听候发落！”

皇后手里的药碗“哐当”掉在地上，药液泼了一地，带着苦涩的味道。她脸色煞白，扶着肚子往后缩：“你们……你们凭什么？我是皇后！皇上还没发话……”

“皇上？”太监嗤笑一声，“皇上如今自身难保，皇后娘娘就别指望了。带走！”

侍卫们上前，粗鲁地抓住皇后的胳膊。她怀着身孕，本就行动不便，被这么一拽，顿时疼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渗出冷汗。

“放开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挣扎着，声音凄厉，却只换来更用力的拖拽。

贴身宫女想上前阻拦，被一个侍卫一脚踹倒在地，疼得爬不起来。

皇后被强行拖拽着往外走，腹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像有把刀在里面搅动。她知道，自己动了胎气。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歇会儿……我的孩子……”她哭着哀求，泪水模糊了视线，落在冰冷的宫道上，瞬间冻结成冰。

可那些人根本不理会，像拖一件货物似的，将她往冷宫的方向拽。

冷宫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皇后被扔进一间破败的小屋，地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她蜷缩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意识渐渐模糊。

“快……快叫太医……我要生了……”她抓着进来送饭的老宫女，声音微弱。

老宫女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眼神闪烁了一下，转身出去了。没过多久，进来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婆子，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剪刀和一卷脏布。

“太后娘娘有令，”其中一个婆子声音嘶哑，“保不住的，就别保了。”

皇后猛地睁大眼睛，眼里充满了恐惧：“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婆子没说话，上前按住了她。剧烈的疼痛和绝望席卷了她，她拼尽全力挣扎，却只换来更用力的压制。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她的哭喊声越来越弱，最终淹没在冷宫的寂静里。

半个时辰后，一个婆子从冷宫里走出来，对守在外面的太监低声道：“没了。皇后大出血，孩子也没保住，是个……男孩。”

太监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处理干净些，别留下痕迹。”

消息传到长公主寝殿时，殳时透正在看一份关于江南水患的奏折。

亲信宫女低着头，声音发颤：“公主，冷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没了，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说是难产，大出血……”

殳时透握着朱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大团乌黑的印记，像块化不开的血渍。

“难产？”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得像冰，“昨天我让人去看，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难产？”

“是……是太后派去的婆子接生的……”宫女的声音更低了，“据说……下手很重……”

殳时透没再说话，指尖死死攥着笔杆，指节泛白。她知道太后心狠，却没想到她能狠到对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下手，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为了权力，为了让时逸顺利登上储位，她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那她的时逸呢？那个软乎乎的、连杀鸡都怕见血的弟弟，落在这样的太后手里，将来会是什么下场？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冻得她浑身发抖。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担忧都太天真了——太后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储君，而是一个完全由她掌控的傀儡，就像现在的皇上一样。

时逸若真成了太子，下场只会比皇上更惨。

“我不能让她得逞。”殳时透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绝对不能。”

可她又能怎么办？太后在朝中经营多年，亲信遍布各部，连禁军都有她的人。她一个长公主，空有谋略，却没有实权，根本斗不过根基深厚的太后。

“废物。”她狠狠一拳砸在案上，朱笔被震落在地，摔成了两截。

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皇帝是在当天傍晚得知皇后死讯的。

他躺在龙床上，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听到太监的回报时，他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滚下两行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浸湿了枕巾。

他知道这个皇后不是自己选的，知道她或许真的有愧于自己，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的温顺和小心翼翼，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痕迹。尤其是她怀孕后，那小心翼翼护着肚子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早逝的先皇后。

他这个皇帝当得窝囊，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护不住。

“报应……都是报应啊……”他喃喃自语，咳得更厉害了，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血腥气。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小李子。”他对守在床边的贴身太监说，声音微弱得像耳语。

“奴才在。”小李子连忙凑上前。

“拿纸笔来……朕要写遗诏。”

小李子愣住了：“皇上，您身子要紧……”

“快去！”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最后的力气。

小李子不敢再劝，连忙取来纸笔。皇帝挣扎着坐起来，由小李子扶着，颤抖着握住笔，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字。他的手抖得厉害，字迹歪歪扭扭，却异常坚定。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明黄色的寝衣。

“小李子，”他抓着小李子的手，眼神浑浊却带着恳求，“这遗诏……等朕驾崩后，立刻公布天下。一定要……一定要让她登位，只有她……能斗得过太后……”

小李子看着遗诏上的字，眼眶一热，重重地点头：“奴才遵命！”

皇帝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愧疚。他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任何人，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个最像先皇后、也最有谋略的长女身上。

时逸性子太软，时箫被他母亲逼得太急，只有时透，冷静、坚韧，像块能经得起风浪的石头。

他松开手，笔掉在地上。眼睛慢慢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龙床上的人，终于解脱了。

皇帝驾崩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按照遗诏，小李子在朝堂上宣读了皇帝的旨意——跳过两位皇子，立长公主殳时透为皇太女，继承大统。

满朝哗然。

虽说是架空时代，女子可继承爵位，但立女子为皇太女，还是头一遭。大臣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反驳——遗诏上有皇帝的亲笔签名和玉玺，字字千钧。

珠帘后的太后，在听到遗诏内容时，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溅出，烫红了指尖。她看着站在殿中，一身玄色朝服、神色平静的殳时透，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冰冷的笑意。

皇太女？

也好。

终究还是她的亲外甥女。只要是她的血脉，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左右，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而站在角落里的岁贵妃，脸色惨白如纸。她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她的时箫，终究还是输了。输给了那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长公主。

殿外的雪，还在下。

殳时透站在大殿中央，接受着百官的朝拜，目光平静地扫过珠帘后的太后，和角落里的岁贵妃。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母亲的仇，皇后的死，弟弟的未来，还有她自己的命运，都系在了这顶沉重的凤冠上。

她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墨石，那是先皇后留下的遗物。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偏殿里看奏折的长公主了。

她是殳时透，是烨国的皇太女。

这宫墙里的债，她会一笔一笔，慢慢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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