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御书房的檀香燃得正稳，殳时透铺开一幅疆域图，指尖落在北疆的边境线上。小李子垂手侍立在侧，连大气都不敢喘——新帝登基不过三日，除了处理先帝丧仪的收尾事宜，其余时间几乎都泡在书房里，批阅奏折的速度快得惊人，连带着整个中枢机构都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推着运转。

“去请赵大人来。”殳时透忽然开口，目光未离地图。

小李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陛下说的是……吏部尚书赵文渊赵大人？”

“正是。”

小李子心里咯噔一下。赵文渊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重臣，在吏部盘踞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堪称太皇太后在朝堂上的“左膀右臂”。新帝刚让太皇太后退居幕后，转头就召见赵文渊，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不敢多问，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赵文渊踏入御书房。他身着绯红官袍，面容清癯，颔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此刻藏着几分警惕。

“臣赵文渊，叩见陛下。”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姿态谦卑，却透着一股久居高位的沉稳。

“赵大人平身。”殳时透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赐座。”

内侍搬来锦凳，赵文渊谢恩后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一副恭谨待命的模样，却绝不多说一个字。

殳时透看着他，缓缓开口：“赵大人在吏部任职五年，提拔了不少可用之才，先帝常说，有赵大人在，吏治便稳了一半。”

赵文渊垂眸道：“臣不敢当，皆是先帝信任，太皇太后指点有方。”

话里特意提了“太皇太后”，像是在提醒殳时透，他的根脚在哪里。

殳时透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听闻赵大人的夫人和千金，上月迁居至长乐宫附近的别院？太皇太后说，夫人身子弱，宫里的太医问诊方便些。”

赵文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脸上却依旧平静：“劳陛下挂心，臣阖家感激太皇太后体恤。”

“体恤？”殳时透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凉意，“本宫倒觉得，是软禁。”

“陛下！”赵文渊猛地抬头，脸色微变，“臣不敢妄议太皇太后……”

“赵大人不必紧张。”殳时透打断他，目光直视着他，“你是聪明人，该明白太皇太后为何留着她们。你的妻女在她手里，你便只能做她的刀，替她斩除异己，对吗？”

赵文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他知道这是事实，却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地戳破。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帝，比他想象的更敏锐，也更敢说。

“陛下今日召臣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他定了定神，反问一句，语气里的戒备更重了。

“朕是来给你一个选择。”殳时透身体微微前倾，“帮朕，朕让你的妻女平安回家。”

赵文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陛下说笑了。长乐宫守卫森严，太皇太后的心思，岂是旁人能揣度的？臣的妻女……臣自己都护不住，陛下又如何能做到？”

他不是不信，是不敢信。太皇太后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连先帝都要让她三分。一个刚登基的女帝，凭什么跟太皇太后抗衡？他若赌错了，赔上的就是全家人的性命。

殳时透看着他眼底的挣扎，没有逼他，只是从案上拿起一份奏折，递了过去：“赵大人先看看这个。”

赵文渊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份关于江南盐税亏空的密报，署名处盖着“暗卫司”的朱印。而密报里提到的几个关键人物，正是太皇太后的亲族，也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门生”。

“这……”赵文渊的手开始发抖。他知道江南盐税有问题，却没想到证据会被新帝握在手里。

“太皇太后让你安插这些人时，许了不少好处吧？”殳时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可她没告诉你，这些人早已中饱私囊，把窟窿捅得越来越大。一旦东窗事发，你这个吏部尚书，难辞其咎。”

赵文渊额头渗出冷汗。他一直以为这是太皇太后给他的“恩典”，让他借机培养势力，如今看来，竟是早就挖好的坑！

“陛下想让臣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紧绷的脊背似乎垮了几分。

“很简单。”殳时透收回密报，“三日后早朝，朕会提及江南盐税之事。届时，朕要你站出来，揭发这些人的罪证。”

赵文渊猛地抬头：“陛下！这等于让臣当众与太皇太后决裂！”

“是，也不是。”殳时透淡淡道，“你只需说‘据实禀报’，其余的，朕来担。”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的妻女——明日午时，你夫人会收到一封家书，信里说小女突发急病，需立刻请宫外的王大夫诊治。王大夫是朕的人，他会借着问诊的由头，带你妻女从侧门离开，直接送回府中。”

赵文渊愣住了。他没想到新帝连细节都安排好了，甚至知道他夫人私下最信任的是宫外的王大夫。

“太皇太后不会察觉吗？”他忍不住问，语气里的怀疑少了些，多了些希冀。

“她会察觉，但那时，人已经在你府里了。”殳时透看着他，“你只需管好府里的人，守住大门，等三日后早朝结束，一切便尘埃落定。”

赵文渊沉默了。他看着殳时透平静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胜券在握。他想起被接入别院后，夫人偷偷托人带信说“院墙太高，看不见天”，想起小女儿哭着要回家……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对着殳时透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

“臣……遵旨。”

殳时透看着他躬身退下的背影，指尖在案上轻轻点了点。

清空旧势力，这只是第一步。而赵文渊，就是她投出去的第一颗石子。接下来，该看这潭浑水，会如何搅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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