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噬骨，假面生

沼泽的泥水带着腐叶的腥气，漫过裴昭裸露的颅骨时，像无数根冰针扎进灰色的脑组织。他能“听”到那些细小的白虫在水下躁动，窸窸窣窣的声响顺着泥水钻进耳朵，与自己急促的心跳搅在一起，成了催命的鼓点。

那具泡胀的女尸缓缓浮出水面，长发铺开在泥沼上，像一张黑色的网。她的黑洞眼眶对着裴昭的颅骨缺口，声音黏糊糊的，像从喉咙里挤出的浓痰：“换脸要先‘去旧’哦……虫儿们最爱吃活肉了。”

话音刚落，水面下的白虫便如潮水般涌来，顺着裴昭的伤口爬进他的头颅。

剧痛瞬间炸开。

不是刀割的痛，也不是灼烧的痛，而是无数张小嘴在同时啃噬脑髓的麻痒与撕裂。裴昭的身体剧烈抽搐，眼球在仅剩的眼窝里疯狂转动，怨瞳的墨色彻底褪去，只剩下濒死的浑浊。他想嘶吼，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混着虫群啃食的“沙沙”声，在沼泽边织成一张恐怖的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虫群的轨迹——它们避开了维持意识的要害，却贪婪地啃食着那些与血煞鬼共鸣的残留组织，连带着把颅骨缺口边缘的碎骨也嚼得粉碎。每啃完一块，就从尾部排出灰白色的粘液，覆盖在伤口上，像一层恶心的痂。

女尸的脸凑得极近，黑洞眼眶里渗出粘稠的液体，滴在裴昭的脸颊上：“疼吗？疼就对了……越疼，新脸才越服帖。”

裴昭没有回应。他的意识在虫噬的剧痛中反而变得异常清醒——这不是折磨，是交易。女尸要的是他体内残留的煞，而他要的是活下去的皮囊。利益交换，从不需要多余的情绪。

他甚至腾出仅能活动的手指，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那是在计算虫群啃食的速度。当最后一只白虫从他的颅骨里爬出来时，他猛地攥紧拳头，将半块没咽完的干饼残渣狠狠摁进喉咙。

食物的刺激让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他能感觉到，灰白色的粘液正在硬化，形成一层新的“颅骨”，虽然薄得像蛋壳，却足以挡住夜风的侵蚀。

“好了。”女尸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雀跃。她抬手，从沼泽里捞出一张“脸”——那是一张用无数细小的白虫编织的脸皮，眉眼依稀是裴昭原本的模样，却白得像浸了尸水的纸，皮肤下能看到虫群蠕动的阴影。

白虫脸皮贴上裴昭脸颊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肌肉像是被无数根针强行缝合。虫群钻进他的皮肤，与残存的肌肉纤维绞缠在一起，每动一下，都能感觉到皮下虫群的滑动。

当最后一根虫丝缝上嘴角时，女尸突然伸手，指甲刺穿了自己的胸口，掏出一团跳动的、由虫群凝聚成的“心”：“还差这个……煞要养在心里，才不会跑哦。”

那团虫心被塞进裴昭心口的刹那，他体内的血煞鬼突然躁动起来，十二根骨刺虚影猛地冲出皮肤，却被虫心散发出的黑气死死缠住。一煞一虫，在他体内展开了无声的厮杀，最终竟诡异地交融在一起，骨刺上的血筋里，开始流淌起带着虫影的黑血。

“成了。”女尸的脸开始融化，身体渐渐沉入沼泽，只留下最后一句话，“记住哦……欠我的，要用十颗三转修士的心脏来还，不然……虫儿会自己回来取的。”

沼泽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裴昭躺在泥水里，浑身覆盖着腥臭的粘液。他缓缓抬手，摸向自己的脸——皮肤光滑得诡异，却带着冰冷的弹性，指尖能感觉到虫群在皮下缓缓蠕动。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向水面倒映出的自己：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眼窝深陷，瞳孔里还残留着虫影的灰翳，像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活尸。但至少，他有了能见人的皮囊，有了继续活下去的资本。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不是猎魂卫的马蹄，而是有人赤足踩在腐叶上的声音，轻得像猫，却带着熟悉的剑气——比三转弱，却比二转强，是猎魂卫里那个独眼修士！他竟然没死心，还在追踪！

裴昭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新换的皮囊连轻伤都扛不住，体内的煞与虫心还在拉锯，此刻对上独眼修士，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他没有躲，反而迎着脚步声走去。

独眼修士从树后走出时，显然愣了一下。眼前的少年脸色惨白，浑身是泥，除了那双透着诡异的眼睛，再无半分煞气，像个被吓坏的凡人：“你看到一个半边脸烂掉的邪修吗？”

裴昭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露出手腕上被剑气划伤的旧疤——那是之前被猎魂卫所伤的痕迹。

独眼修士的目光落在疤痕上，眼神瞬间变得贪婪：“你是他抓来的祭品？他往哪跑了？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裴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皮肤下的虫群突然加速蠕动，让这抹笑容显得格外诡异。他抬起手，指向沼泽深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边，他掉进去了。”

独眼修士果然上当，骂骂咧咧地走向沼泽，边走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少年指尖，正缓缓渗出带着虫影的黑血。

就在独眼修士的脚即将踏入沼泽的刹那，裴昭动了。

他没有用骨刀，而是将全身仅剩的煞气与虫心之力凝聚在指尖，猛地戳向独眼修士的后心——那里是剑修灵力运转的薄弱处。

“噗嗤！”

指尖穿透皮肉的瞬间，他感觉到虫群在疯狂吞噬对方的灵力，而独眼修士的剑也同时回劈，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裴昭借着反作用力向后踉跄，正好避开独眼修士临死前的反扑。他看着对方捂着心口倒下，眼睛瞪得滚圆，显然到死都没明白，一个“凡人祭品”怎么会有如此狠辣的杀招。

沼泽里突然冒出无数只手，将独眼修士的尸体拖了下去，只留下一串气泡。女尸的声音在水下响起：“这颗心，算你欠我的第一颗哦。”

裴昭没有理会。他走到独眼修士倒下的地方，捡起对方掉落的剑——那是一把二转修士用的铁剑，剑刃上还沾着他的血。

他掂量了一下剑的重量，转身走向密林更深处。新换的脸皮在夜风里微微发凉，皮下的虫群似乎在欢呼，而心口的虫心与血煞鬼交融的地方，正传来一阵阵饥饿的悸动。

三转猎魂卫还在附近，极净无杂圣体还在山谷里，女尸的十颗心脏之债才刚刚开始。

他的修为依旧是一转，煞体也只是勉强稳固，但他活下来了。

月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皮肤下虫群蠕动的阴影。他舔了舔唇角的血珠，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对下一场“利益交换”的冷静盘算。

而他没发现，那把捡来的铁剑剑身上，正缓缓浮现出与女尸眼眶里相同的黑色符文，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悄悄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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