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医生的诊断

“……都是真的？”

沈青禾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夜混乱的脑海中激起滔天巨浪。隔离室惨白的灯光下，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解剖台上，每一个细胞都在沈青禾那深渊般的凝视下无所遁形。

“真…真的？”林夜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诡异的释然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沈青禾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直起身，那股淡淡的檀香混合消毒水的气息也随之远离。他走到软包墙边，看似随意地用手指敲击了几下墙壁的某个位置。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蜂鸣响起。隔离室顶部四个角落，无声地滑开了几个隐蔽的盖板，露出里面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复杂探头。同时，林夜感觉到身下坐着的软包椅子似乎也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仿佛有微弱的电流扫过他的身体。

“一点小小的安全措施。”沈青禾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毕竟，谈论‘真实’，总是伴随着风险。”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研究标本般的专注，“尤其是像你这样…特别的个体。”

特别的个体？林夜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那撕裂双眼的痛苦和血色视野中搏动的紫色核心。

“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夜终于问出了这个盘踞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一个很好的问题。”沈青禾转身，走到那张固定在墙上的小桌旁。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非金非木的黑色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光滑得像一块墨玉，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吸力，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进去。

“集中精神，林夜。”沈青禾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引导性，如同催眠的耳语，“看着它。就像你刚才在404病房，看着门缝下面那样。用你感到‘剧痛’时的那种方式去看。”

林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黑色盒子吸引。它静静地躺在沈青禾掌心，没有任何异常。但沈青禾的话，却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潜意识里某个本能的开关。

剧痛？那种仿佛眼球要被撕裂、大脑要被搅碎的痛苦？林夜本能地抗拒。但沈青禾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那黑色的盒子更像一个沉默的挑战。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杂念，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小小的黑色方块上。他回忆着噪音虫核心出现时那种撕裂般的感受，试图“聚焦”。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盒子还是那个盒子，冰冷，死寂。

但渐渐地，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悸动感开始从盒子内部渗透出来！很微弱，却真实存在！林夜的心脏骤然收紧。

就在这时，沈青禾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在盒子侧面某个看不见的节点上，按了一下。

嗡……

盒子内部似乎传来一声极其低沉的、如同深渊叹息般的共鸣！

林夜感觉自己的视线猛地一沉！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熟悉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双眼！

“呃！”他痛哼出声，身体猛地后仰，撞在软包椅背上。

视野瞬间被血色和混乱的重影覆盖！但在那一片猩红和扭曲之中，黑色盒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盒子内部缓缓蠕动、挣扎的阴影！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浓稠的、不断翻腾的墨汁，边缘延伸出无数细小的、不断尝试向外探出却又被无形力量束缚的黑色触须！一种冰冷、贪婪、仿佛要将灵魂都吸进去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顺着他的视线倒灌进他的大脑！

“啊——！”林夜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捂住剧痛欲裂的眼睛，身体蜷缩成一团，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比刚才看到噪音虫核心时强烈十倍的痛苦和精神冲击，几乎要将他撕裂！

“看到了什么？”沈青禾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穿透了林夜的痛苦，“描述它！形态？感觉？”

“影…影子！活的！黑的…在动…在抓…很冷！很饿！”林夜断断续续地嘶吼着，每一个词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痛苦，“它在…在盒子里！想出来！想吃掉…吃掉一切！”

就在林夜描述的同时，沈青禾掌心的那个黑色盒子，表面光滑的黑色外壳，竟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极其细微的涟漪！仿佛里面的东西感应到了林夜的“注视”，挣扎得更加剧烈了！

沈青禾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不是惊讶，而是近乎狂热的、终于得到验证的激动！他迅速又按了一下盒子侧面。

嗡鸣声戛然而止。盒子表面的涟漪瞬间平复，恢复了死寂的墨黑色。那股冰冷贪婪的恶意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施加在林夜身上的恐怖压力和剧痛骤然消失。他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依旧残留着血色的光斑和那团蠕动阴影的残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软包地板上。

死寂重新笼罩了隔离室。只有林夜粗重的喘息声和沈青禾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沈青禾紧紧握着那个恢复平静的黑色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低头看着盒子，又抬头看向瘫软在椅子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林夜，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狂喜，有凝重，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然后，他走到小桌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危险的盒子收回了白大褂口袋深处。

做完这一切，沈青禾才重新看向林夜。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往日的平静，但眼底深处那抹灼热尚未完全褪去。

“林夜，”沈青禾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林夜混乱的心弦上：

“你看到的，是‘影噬兽’的碎片。一种极其危险、能潜伏在阴影中吞噬生命体的B级诡物。”

“而这个盒子，是它的收容器。”

“至于你的眼睛……”

沈青禾停顿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聚焦在林夜那双布满血丝、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惊悸和诡异的洞察力的眼睛上。

“它不是幻觉，也不是疾病。”

“它是一种天赋。一种极其罕见、能看穿虚妄，直视‘真实’与‘规则’的天赋。”

“我们称之为——‘诡瞳’。”

诡瞳！

天赋？直视真实与规则？

林夜忘记了剧痛，忘记了疲惫，大脑一片空白。沈青禾的话语像一道道惊雷，将他过去二十一年构建的世界观彻底劈得粉碎！

他不是疯子！

他看到的那些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是名为“诡物”的恐怖存在！

而他这双被视为病源的眼睛，竟然是…天赋？

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一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能茫然地看着沈青禾。

沈青禾看着林夜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怜悯的神色。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死寂的隔离室里显得格外沉重。

“现在，林夜，”沈青禾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命运般的沉重感，“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条路：接受深度‘处理’。我们会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永久性地‘关闭’你的‘诡瞳’，连同你今晚以及未来可能看到的所有‘不该看’的记忆，一起封存。然后，你可以像一个真正的‘病人’一样，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余生。忘记门缝下的紫色核心，忘记盒子里的阴影，忘记血月和尖叫。代价是，你永远失去这份‘天赋’，也永远无法触及这个世界的真相。”

“第二条路……”

沈青禾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林夜混乱的眼底：

“加入我们。学习控制你的‘诡瞳’，学习如何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生存，学习如何收容那些扭曲的存在，守护你身后那些‘看不见’的普通人。”

“代价是……”沈青禾的声音如同冰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真实：

“你将永远告别平静的生活。你将时刻行走在疯狂与理智的悬崖边缘。你的眼睛会吸引来更多、更恐怖的‘注视’。你可能会死，可能会疯，也可能会变成你曾经对抗的东西。”

“现在，”沈青禾收回手指，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笼罩下来，“告诉我你的选择。”

“是选择遗忘的安宁？”

“还是…”

他盯着林夜那双刚刚洞悉了“影噬兽”碎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的选项：

“…拥抱这双眼睛带来的‘真实’？”

惨白的灯光下，林夜瘫坐在冰冷的软包椅上，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沈青禾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

遗忘？成为真正的病人，浑浑噩噩度过余生？

还是…拥抱这份带来剧痛、带来恐惧、却也让他“看见”真相的“天赋”？

隔离室死一般的寂静。林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战鼓。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迎上了沈青禾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深渊，有烈火，也有…一条通往未知地狱的荆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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