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天之后，杰克后来几天几乎很少再见到奈布的身影。

他心里明白，奈布肯定在忙些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不明显，但杰克能真切感受到。

几天后，杰克再次看到那个小子时，发现他的胳膊上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每次远远地看见杰克，那小子嘴里嘟囔着什么，飞快地跑开，再也不敢靠近。

“怂货”，杰克和‘坏孩子’一起这么称呼他。

当然，杰克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他悄悄把装着兔子的盒子放进了那小子的包里。

杰克很清楚，欧莱昂夫人对自己的儿子掌控欲极强，甚至对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带有强烈的占有欲。

镇上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她的极端性格与他自己的母亲如出一辙。

所以，当她发现儿子的包里藏着宠物的尸体时，那副抓狂的模样一定相当有趣。

这算是杰克给那小子的一份“谢礼”吧，毕竟如果不是他，杰克和奈布的关系可能还停留在最初的患病。

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杰克的腿恢复得非常好，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奈布的悉心照料。明明他们之间只差三岁，但奈布却总是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事无巨细地关心着杰克的身体和心理状况。

他还为杰克买了一盒颜料。虽然颜料的质量并不好，味道刺鼻，颜色也不太理想，但杰克一点都不介意。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哪怕带着些许补偿的意味，这份心意是独一无二的，让杰克内心泛起久违的有关于愉悦的情绪。

在奈布的照顾下，杰克不仅腿伤痊愈，连原本皮骨相连的身材也渐渐有了肌肉。

奈布常说，小孩子就应该有个小孩子的样子。

杰克觉得，自己的骨架仿佛重新长出了血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荒芜的内心开始种下希望的树苗。

他依赖于这种“爱”，来自奈布的爱。

杰克觉得自己就像那些需要依靠的人，一刻也离不开，害怕一旦失去，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会将自己吞噬。

即便如此，他还是成功地留了下来，在奈布身边。

其实就算杰克不上演那一出，奈布大概也不会让他离开的。只是杰克要确保万无一失，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计划出现差错。

现在的他发现自己仍然不够了解奈布，但他正在慢慢探索，发现了许多细节：

比如奈布喜欢在小麦坚果面包里夹炼乳。

喜欢在有月光的夜晚爬上屋顶眺望某个方向，呆呆地看着，杰克猜那是廓尔喀的方向。

又或者奈布比他更不挑食，几乎从不浪费食物。

日常中，他们常常一起看佩兰德那边传寄来的报纸，零零碎碎地读到不少消息，但他从未见到关于那个妓女死亡的报道。

是还没被发现吗？还是她的死根本无人在意？

无所谓，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让杰克稍微放了下心，他可不希望这种生活，因为一个已死之徒而逝离。

他用那盒颜料给奈布画了副肖象画，他没学过，他按着自己眼里的奈布，一笔一划的，想在报纸上也映上那个少年。

成果，自然是有些难以入目的，但是奈布也看了，他抽抽嘴角，然后，笑着说：“你还真是有绘画天赋啊。”

杰克听不出嘲笑的意思，只有他难隐不往的调笑。

奈布像是一座深藏海底的宝藏，内心隐藏在冷硬的伪装之下。你不必敲开它，只需要悄悄钻进去，一点点探寻，宝藏的光芒自会指引你前行。

有时候杰克问他：“你怎么这么好？”奈布摇头回答：“我并不好，我手上沾染了鲜血，背离了曾经梦想中的自己，也对母亲隐瞒着真相，像个懦夫一样害怕她担心。”

那时候，他们在火炉旁烤火，火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杰克的眼中也映着奈布的轮廓。

少年此时略带稚嫩，却已初具日后模样的轮廓，锋利的眉眼宣示着他冷淡的气质。而火光仿佛知道如何展现最美的画面，用心刻画着他的侧面线条，向杰克展示着最完美的作品。

他的眉、他的眼，一切如同一只手，牢牢抓住杰克的心脏，令其无法跳动。

杰克感到窒息，却又心甘情愿，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便没什么值得抱怨。

这样的不舍，这样的依赖。

然而，上天并非仁慈的上帝，它更喜欢看悲剧般的喜剧，喜欢看可怜虫在泥潭中苦苦挣扎。

像一个卑劣的操控者。

13岁的回忆如同晴空中的云朵般短暂出现，又悄然消失在阴霾之中，就此画上句点，宛如一场美梦。

是的，杰克后来还是离开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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