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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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剑挑灯

藏经阁比阿执想象中矮,像一位伛偻老人蹲在山坳里,灰瓦上压着尺厚的雪,檐角铁马被冻成冰棱,风过时只发出闷闷的撞击。辰时未到,门前已排了长长的队,外门弟子们裹着灰棉袄,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霜。阿执站在队尾,竹剑横抱在胸前,铃铛贴着腕骨,每呼吸一次就轻响一声,像有只看不见的爪子拨弄。

  门开了,没有吱呀声,像是被风直接吹开。门槛内站着个瘦高老人,青灰道袍空荡荡挂在身上,袖口垂过指尖,只露出半截竹枝似的指节。他左手托一盏青釉油灯,火苗细如豆,却将十步之内照得纤毫毕现。右手执一柄竹剑,剑身布满裂纹,裂纹里嵌着干涸的血迹,像一条条暗红的小蛇。

  “外门弟子林执。”老人开口,声音像雪粒滚过瓦片,“入阁先挑灯。”

  阿执愣住。队伍前方,第一个少年已跨过门槛。老人将油灯递给他,火苗在他掌心跳动,映得脸色惨白。少年刚走出三步,火苗“噗”地矮了半截,他慌忙用袖口挡风,却无济于事,灯芯瞬间熄灭。少年僵在原地,嘴唇发抖。老人竹剑轻点,少年肩头的灰布棉袄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锁骨处的青黑印记——那是“弃”字,墨迹未干。

  “灯灭者,逐。”老人收回竹剑,声音无波。

  少年被两名灰衣童子架走,脚印在雪地里拖出两道深沟。队伍里响起细微的抽气声,有人偷偷往后缩,被后排按住肩膀。阿执手心沁汗,铃铛贴腕处一片湿凉。

  第二个少年接过灯,火苗稳稳燃烧,甚至蹿高了一寸。老人点头,竹剑在他剑柄上轻敲三下:“挑灯成功,入阁。”少年快步穿过庭院,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队伍缓慢前移。阿执数着,十人里只三人留灯不灭。轮到他时,老人抬眼,目光像两枚冰锥刺进瞳孔。阿执双手捧灯,火苗在他掌心温顺地摇曳,甚至主动贴近星印的位置,仿佛那里藏着它渴望的燃料。老人竹剑落下,却未敲剑柄,而是挑起阿执腕上的铃铛。

  “狼牙铃?”老人声音终于有了起伏,“谁给你的?”

  阿执喉咙发紧:“……朋友。”

  老人盯了他片刻,忽然竹剑一转,铃铛被挑落,狼牙在雪地里滚出老远。火苗猛地拔高,焰心竟透出淡金色,像掺了一撮星屑。老人收回剑,第一次露出笑纹,却更像开裂的树皮。

  “灯挑心,剑挑魂。”他将油灯塞回阿执怀里,“你的灯很贪心,去吧。”

  阿执弯腰想捡铃铛,老人竹剑压住他手背:“外门弟子,身外无物。”

  他只得放弃,抱灯前行。跨过门槛时,火苗在他掌心跳了一下,竟分出极细的一缕,像一根金色的线,悄悄缠上竹剑的裂纹。阿执没回头,却能感觉到老人站在原地,目光钉在他背上,像一枚迟迟不落的冰锥。

  藏经阁内比外头暖和,却弥漫着陈旧纸页与松脂混合的涩味。书架高耸至穹顶,梯子横七竖八搭着,像一排排瘦骨嶙峋的鸟。领路的灰衣童子递给他一块竹牌,牌面刻着“癸亥”二字,背面是行小字:“外门弟子林执,可阅一层功法,限时一炷香。”

  一层功法尽是些粗浅的引气诀,阿执却看得极慢。星印在胸口微微发烫,每当他读到“引星入体”四字,字迹便像活了过来,浮出纸面,化作细小的星芒钻进他袖口。一炷香燃至一半,他已背下半本《小周天引星术》,丹田处却开始绞痛,仿佛有只手在拧他的肠子。

  “贪多嚼不烂。”童子提醒,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阿执合上书,额角渗出冷汗。正要离开,余光瞥见书架最底层露出一角暗红封皮,像干涸的血。他蹲下抽出,封皮上无字,只画着半只睁开的眼睛,瞳孔与他胸口的摇光星印一模一样。书页翻开,却是一片空白,只有中间夹着一片枯叶,叶脉是银色的,像被星辉浸透。

  童子脸色骤变:“放下!那是禁书!”

  阿执手指一抖,枯叶飘落,触地即化,变成一只极小的星萤,振翅欲飞。童子抬手去抓,星萤却穿过他掌心,径直没入阿执胸口。星印猛地一烫,像被烙铁按了一下,阿执眼前一黑,几乎跪倒。

  童子急急拖他出门:“快走!别让长老看见!”

  庭院里,雪已停了,阳光从云层裂缝漏下,照在藏经阁的灰瓦上,像一层薄脆的糖霜。阿执被推到石阶下,童子转身关门,动作太急,门缝夹住他一片衣角,“嗤啦”一声撕开。童子顾不上,门重重阖上,震得檐角积雪簌簌落下。

  阿执站在雪地里,胸口星印仍在发烫,却不再疼,反而有种奇异的饱胀感,像刚吞下一团火。他低头看竹剑,裂纹里那缕金丝已蔓延成极细的纹路,恰好组成半只眼睛的形状,与禁书上的图案严丝合缝。

  “林执!”阿豆从回廊尽头跑来,手里举着半块焦黄的玉米饼,“你怎么才出来?我等你半天了!”他瞥见阿执脸色发白,声音低下去,“……你挑灯失败了?”

  阿执摇头,把竹牌给他看。阿豆松了口气,又神秘兮兮地凑近:“听说今早藏经阁丢了东西,长老正在发火。你小心点,别被牵连。”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今晚子时,灵药园的星萤会暴动,师兄师姐们都在赌谁能活到天亮。”

  阿执心头一跳。星萤暴动?他想起药浴时老者说的话——“无名山的夜很长,别睡得太死。”

  午后,外门弟子被分到各处杂役。阿执被派去劈柴,斧头钝得卷刃,木柴却硬得像铁。每劈一下,虎口便裂一道口子,血珠渗进木纹,转瞬消失。星印微微发热,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浅粉色的疤。旁边一个瘦高少年看得目瞪口呆:“你……你是妖怪?”

  阿执笑笑,把斧头递给他:“要试试吗?”

  傍晚,阿豆偷偷溜来,塞给他一包朱砂:“涂在剑上,星萤怕这个。”阿执道谢,阿豆却挠挠头:“别谢我,是衔蝉让我给你的。”他左右看看,声音更低,“那女人……不简单,你小心。”

  朱砂在掌心温热,像衔蝉的手。阿执想起她竖瞳里的笑意,想起狼牙铃铛滚进雪地时老人眼底闪过的光。他忽然明白,自己已踏进一张织了不知多少年的网,而线头,或许就藏在那片消失的枯叶里。

  子时将至,外门弟子住的竹楼熄了灯。阿执抱剑坐在床沿,星印在黑暗中发出淡金色的光,像一盏小小的灯。窗外,雪又开始落,无声无息,却每一片都闪着星芒。远处灵药园的方向,隐隐传来“沙沙”的啃食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磨铁。

  他起身,把朱砂涂在竹剑裂纹处。金丝与朱砂相遇,竟发出极轻的“嗤”声,像一滴水落入沸油。裂纹闭合了,剑身浮现出完整的眼睛图案,瞳孔处,一点星芒跳动,像即将破壳的萤。

  阿执推开门,雪扑进来,落在他赤足上,瞬间融化。他握紧竹剑,铃铛声在静夜里清脆如刀。

  “我守人间。”他轻声说,踏入雪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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