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子夜停了,天地像被一只巨手抹平,连风都忘了呼吸。灵药园方向却亮起幽蓝光晕,一明一暗,仿佛有颗心脏在积雪下搏动。阿执踩着冻硬的土埂,竹剑贴臂,剑脊上的眼睛在暗处透出极淡的金线,像一条不肯入睡的脉。
无名山的冬夜并不寂静。远处竹楼传来低低的鼾声,更近处是星萤啃咬药苗的沙沙声——那声音比白日尖锐,似无数细齿在磨铜。阿执翻过一道矮墙,药园的雾气扑面而来,带着硫磺与血腥交杂的辛辣。雾气深处,几点蓝火忽聚忽散,恍若鬼市灯笼。
“再往前十步,就是星萤母巢。”衔蝉的声音突然贴着他耳后响起,却不见人影,只有一缕红纱从墙头垂落,被风掀起又放下,“母巢里藏着今晚你要的东西。”
阿执没有问那是什么。他数着步子踏入雾中,脚下的土壤变得松软,像踩在腐熟的叶脉上。第七步时,他看见第一株倒伏的药苗——茎秆中空,断口处滴出银色浆液,落地即凝为晶屑;第九步,他看见阿豆。圆脸少年蜷缩在垄沟间,双手死死捂住脖子,指缝间漏出幽蓝的光。那光像活物,正顺着他的血管往脸上爬。
“别动。”阿执单膝跪下,竹剑横在阿豆颈侧。剑脊的眼睛图案倏地亮起,瞳孔处射出一缕金丝,精准刺入蓝火中心。嘶啦一声轻响,火光被抽成细线,吸进剑身。阿豆的呼吸由急转缓,瞳孔却仍缩成针尖,显然余毒未清。
沙沙声骤然逼近。雾气被撕开,一只星萤母虫悬空而立,翅展逾尺,腹下蓝火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似哭似笑。它振翅,洒落火雨。阿执反手以剑画圆,金丝织成薄幕,火雨触之即灭。与此同时,他左胸星印开始发烫,摇光星芒透衣而出,与剑上金线交汇,化作一道细若发丝的光矢,直刺母虫眉心。
噗——
没有血,只有大量银色浆液爆开,像一场骤雨。浆液落地,长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星苗,叶片呈半透明,脉络中星光流转。阿执被这一幕震住,一时忘了闪避。倒是一缕红纱卷来,裹住他腰身向后疾掠。衔蝉显形,赤足踏在一株星苗尖端,脚尖轻点,星苗簌簌碎成粉尘。
“别发愣。”她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切,“浆液里裹着母虫的卵,一旦扎根,整座药园都会变成孵化场。”说话间,她指尖弹出一簇朱红火焰,火落之处,星苗尽数枯焦。焦土里却滚出一枚拇指大的卵,壳呈半透明,内里蓝火跳跃,像困住的雷电。
衔蝉以红纱裹住卵,抛给阿执:“收好。明日辰时,藏经阁二层,用得上。”
阿执还未来得及问用途,远处传来竹哨声,三长一短,尖锐得划破夜幕。衔蝉脸色微变:“长老醒了。走!”
两人原路折返,却在矮墙外撞见扫地僧。老人依旧抱着秃帚,扫帚在雪地上划出一条极深的沟壑,沟壑尽头,是被捆成粽子的阿豆。老人抬眼,目光在阿执与衔蝉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阿执胸口——星印光芒未敛,像一枚小小的月亮。
“星萤暴动,母虫已死。”老人声音沙哑,“余毒未清者,逐。”
阿执上前一步:“阿豆的毒我能解。”
老人竹帚轻敲地面,沟壑两侧积雪轰然合拢,将阿豆埋得只剩一张青白的脸:“无名山不留废人。”
衔蝉忽然轻笑,竖瞳在夜色里泛出冷光:“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长老若肯通融,半妖愿以血偿。”她指尖划破掌心,血珠滚落,落地竟凝成一枚小小的红色晶石,晶石内,有极细的火焰游走。
老人凝视晶石良久,终于侧过身:“日出前,毒不解,两人一起逐。”
……
茅屋灯火如豆。阿执以竹剑挑开阿豆衣领,伤口已蔓延至锁骨,蓝火凝成蛛网状纹路。衔蝉掐碎红色晶石,粉末撒入热酒,酒液瞬间化为赤红。阿执扶起阿豆,给他灌下半碗。片刻后,阿豆颈侧蓝火开始褪去,像潮水离开礁石,露出苍白的皮肤。
“半妖血,可克星毒。”衔蝉倚在门边,脸色比雪还白,“但每用一次,我离化形又近一步。”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已隐隐透出青灰色,像覆了一层霜。
阿执沉默,把剩下的酒递给她:“我欠你一次。”
衔蝉没接,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天际。东方泛起蟹壳青,血月正一点点淡去,像被水稀释的朱砂。她轻声道:“明日灵根测试,才是第一道生死关。”
……
辰时,无名山正殿。
殿内檀香缭绕,正中悬着一面青铜古镜,镜面雾蒙蒙,映不出人影。外门弟子依次上前,将手按在镜背凸起的星纹上。镜光流转,显出一行行小字:金、木、水、火、土,或杂或纯,或强或弱。被点到名的弟子或喜或忧,却无人敢喧哗。
轮到阿执时,镜光竟凝滞了。雾面深处,先是亮起一点极亮的金,继而分出七道细线,线头各自延伸,却在半途断裂,像被无形之刃斩断。断裂处渗出幽蓝光晕,光晕里隐约浮现半只竖瞳,与衔蝉的兽瞳如出一辙。殿内瞬间安静,连檀香都忘了上升。
执镜长老眉头紧锁,指尖掐诀,一滴血弹入镜中。血珠被幽蓝吞噬,镜面“咔嚓”裂开一道细纹。长老抬眼,目光如刀:“星灵根,残。”
殿侧传来窃窃私语:“残缺星灵根?那不是废……”话音未落,镜光忽地暴涨,幽蓝与金芒交织,竟在镜面凝成一枚完整的北斗星图。星图中央,摇光星位大亮,射出一道细若发丝的光,直指殿顶横梁——那里,悬着一盏无人点燃的青灯,灯芯却在这一刻自燃,火焰呈淡金色,与阿执剑上金线一模一样。
长老怔住,掐诀的手悬在半空。衔蝉站在人群最后,赤足踩在青砖上,脚踝银铃无声地晃。她竖瞳里映着那盏自燃的青灯,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像终于等到迟到的猎物。
“星灵根,残而不废。”长老收回手,声音低沉,“暂留外门,一月后复测。”
阿执退下时,听见身后长老极轻的自语:“摇光现,天阙开……竟应在凡骨身上。”
殿外,雪又开始落。衔蝉等在石阶下,递给他一枚新的铃铛,铃舌换成了那枚星萤母卵,壳内蓝火安静燃烧,像被驯服的兽。
“恭喜。”她说,“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废人,而是——诱饵。”
阿执抬头,看见雪幕尽头,藏经阁的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无数只突然睁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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