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却在触及无名山屋脊时发出极轻的“叮”,像被细齿咬碎。阿执跟在衔蝉身后,脚印很快被新雪填平。那枚以星萤母卵为舌的铃铛贴在他腕侧,壳内蓝火随脉搏一闪一灭,仿佛替他数着更漏。
藏经阁的灯火已熄了大半,只剩顶层东窗还亮着。窗纸上映出一道剪影——瘦长老正俯身案前,笔尖在纸上疾走,每写一字,灯火便暗一分,仿佛那些字在吞光。
“他在写你的命批。”衔蝉停下脚步,赤足陷入积雪,却未留下半分痕迹,“无名山历代星灵根者,皆活不过初雪。”她侧头,竖瞳映着灯火,像两粒冻住的星,“除非,在命批落印前,让剑骨先醒。”
阿执握紧竹剑。裂纹里的金线已蔓延至剑尖,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白日殿上那盏自燃的青灯,此刻正悬在他丹田上方,火焰凝成寸许高的一线,灼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剑骨是什么?”他问。
衔蝉没答,只抬手,指尖在他胸口轻轻一点。星印处顿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一道缝。剧痛袭来,阿执眼前发黑,却听衔蝉的声音飘在耳边:“闭眼,跟我走。”
……
再睁眼时,已站在一处断崖前。崖下云雾翻涌,崖顶却寸雪不生,裸露出青灰色的石面,光滑如镜。镜面中央,凿着一方石槽,槽内积着浅浅的水,水面上浮着一盏青灯,灯芯无火,却在水中投出摇光星影。
“无名山心门。”衔蝉松开他,退后半步,“镜中照影,影里藏骨。你若能拔出那盏灯,剑骨便醒。”
阿执走近一步,水面映出他的脸——比白日更瘦,眼窝深陷,星印在眉心下方灼灼发亮。诡异的是,镜中倒影却没有星印,反而在同样位置生着一道竖痕,像未睁开的第三只眼。
他伸手去够青灯,指尖刚触及水面,倒影突然笑了。那笑容裂至耳根,露出细密齿列,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破水而出,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阿执闷哼,竹剑下意识挥出,剑尖划破空气,却斩了个空。水面纹丝不动,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幻觉。
“别被影子骗了。”衔蝉提醒,“灯是骨,影是魂。魂想活,骨想死。你得让它们都服你。”
阿执深吸一口气,再次伸手。这一次,他不再抓灯,而是掌心向下,直接按进水里。冰冷瞬间刺入骨髓,水面却像被火烙,发出“嗤嗤”声。倒影发出尖锐嘶叫,整张脸开始融化,化作无数细小的星萤,振翅欲逃。星萤腹部燃着蓝火,火中浮现一张张陌生面孔——有老乞丐,有哑娘,甚至有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只是眼中没有光。
阿执掌心猛地收紧,星萤炸成碎光,被星印贪婪吞噬。与此同时,石槽中的水迅速干涸,青灯“咔”地一声升起,灯芯自燃,火焰竟是淡金色的,与他剑上纹路同出一辙。火焰顺着灯柱蔓延,爬上他手臂,所过之处,皮肤下透出金色的骨影,像一副被火灼出的轮廓。
剧痛让阿执跪倒,却咬紧牙关没出声。火焰最终停在右肩,凝成一枚小小的剑形印记,印记下方,一道裂纹缓缓张开,露出内里流动的金光,像剑刃初出鞘时的寒芒。
“剑骨初醒。”衔蝉的声音第一次带着真切的笑意,“从现在起,你有了杀人的资格。”
……
回程途中,雪忽然大了。衔蝉却不再用红纱裹足,每一步都在雪上留下清晰的脚印,脚印里渗出淡金色光点,像撒了一把碎星。阿执跟在后面,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他能感觉到,体内多了一股陌生的力量,如冰下暗河,安静却危险。
接近外门弟子居所时,前方突然传来嘈杂。雪地里倒着个人,灰棉袄被撕得粉碎,胸口一个大洞,却不见血,只残留着星萤啃噬的焦痕。阿执认出那是白日与他一同劈柴的瘦高少年,此刻双眼圆睁,瞳孔里还映着未散的蓝火。
“第三个。”衔蝉轻声道,“星萤暴动提前了。”
远处竹楼亮起灯火,灰衣童子敲着铜锣奔走:“所有弟子回房!擅离者杖三十!”
阿执弯腰替少年阖上眼,指尖触及他颈侧,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剑痕,伤口平整,却泛着星萤特有的蓝光。他心头一凛——这不是星萤所为,而是剑伤,且剑上淬了星毒。
“有人在猎杀外门弟子。”他低声道。
衔蝉没接话,只抬头看向藏经阁方向。顶层那盏唯一的灯火已灭,窗纸上映出两道交叠的影子,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手里似乎提着什么,矮的则不断弯腰,像在求饶。
“明日复测前,你还有一晚。”衔蝉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雪,“要么成为猎人,要么成为猎物。”
她转身,赤足踏入更深的夜色,红纱最后一次扬起,像一面不肯倒的旗。
阿执握紧竹剑。剑骨在皮下微微震颤,发出极轻的嗡鸣,像回应他的心跳。雪落在剑刃,瞬间融化,蒸腾出淡金色的雾气。
他抬步,朝灯火最暗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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