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盯着桌上那本没补完的《清代舆图》,宣纸上的赭石早已干硬,在黄河改道的浅滩处结出层脆壳,像极了老张咳出的血沫。他想过逃,揣上兜里仅有的几十块钱,买张最早的火车票,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可闭上眼睛,就是老张倒下去的瞬间。
直到晨光爬满窗台,又渐渐被午后的热浪取代。出租屋的挂钟敲了十二下,林野猛地直起身,后颈的伤口被汗水浸得发疼,他盯着门板,指节因为用力攥着床单而泛白。
八月的阳光把楼梯间烤得像个蒸笼,楼下突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不是瞎子那种轻得像猫的步子,倒像是有人踩着碎步跳跃着走,每一步都让腐朽的木楼梯发出吱呀的呻吟,混着窗外聒噪的蝉鸣,竟有几分活泼。
林野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摸向桌角那把生锈的扳手,掌心的汗把铁锈晕开一片褐红。
“咔哒。”
门锁自己转了半圈,像是被无形的手拧动。门开了,门口站着个穿水洗白牛仔裤的姑娘,看着不过二十出头,马尾辫歪歪扭扭地搭在肩上,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她手里拖着个半人高的帆布包,包底在地上磨出沙沙声响,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看着像干涸的血。热浪从她身后涌进来,带着股橘子汽水的甜香,和拆迁巷的腥锈味截然不同。
“哟,新人?”姑娘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眼角有颗小小的痣,“瞎子没骗我,果然是个学生气的。这鬼天气穿长袖,不热得慌?”
林野没松开手里的扳手:“你是……”
“他们都叫我‘阿萤’。”她把帆布包往屋里一甩,包撞在墙角发出闷响,拉链崩开条缝,露出里面闪着银光的物件,“瞎子让我来送东西。”
帆布包被她一脚勾开,里面滚出来的不是武器,也不是什么怪物残骸,而是一叠泛黄的纸和一个黑布包裹。
“签了它。”阿萤从牛仔裤口袋摸出支钢笔,笔帽上挂着只银色萤火虫挂件,“卖命契。咱们这行没规矩,就一条——出了活,钱平分;死了人,账一笔勾销。”
林野盯着最上面那张纸,抬头处写着“赏金猎人登记册”七个字,下面是几行潦草的条款,墨迹透着股铁锈味。他的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觉得冰凉刺骨,像摸到了冰镇汽水的瓶身。
“瞎子说你见过蚀骨蛇,”阿萤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林野的下巴,汗湿的碎发扫过他的脸颊,“那玩意儿不值钱,也就够换几杯奶茶。真正的大头,是那些藏在体面地方的东西。”
她用脚尖踢了踢黑布包裹:“给你的见面礼。比你手里那破扳手管用,也比你身上这衬衫挡事儿。”
林野犹豫了一下,松开扳手去解包裹。里面是件黑色的长风衣,布料厚实却不闷,摸上去带着种奇异的冰凉感,心口位置缝着块巴掌大的铜片,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猎”字。还有个巴掌大的木牌,正面写着“林野”,背面是串看不懂的符文。
“穿上。”阿萤抱臂靠在门框上,抬手把歪掉的马尾辫重新扎紧,“这风衣看着厚,其实透气。里面织了‘流萤线’,那些邪祟碰着就跟被烟花烫了似的。不过也别当宝,真遇上硬茬,该破还是得破——至少能给你争取半秒拔刀的时间。”
林野把风衣套在衬衫外面,长度刚过膝盖,铜片贴着皮肤,竟慢慢生出暖意,后颈的疼痛奇迹般减轻了。他拿起木牌,边缘磨得很光滑,像是被人攥了很久。
“这是……”
“你的身份牌。”阿萤直起身,拖着帆布包往楼梯走,“别磨磨蹭蹭的,跟我走。瞎子不在殡仪馆,在城郊的云顶度假村。”
林野跟着阿萤往下走时,脑子里还嗡嗡作响。直到坐进停在巷口的越野车,冷气带着股柠檬香扑在脸上,他才猛地回过神,盯着阿萤握着方向盘的手,声音都在发颤:“你刚才说……我们要去度假村?可那些精怪……”
阿萤正调着车载音乐,闻言斜睨他一眼,指尖在中控屏上敲出段轻快的旋律:“怎么,吓着了?刚结了笔大的,队里放几天假。总不能天天蹲拆迁巷啃冷馒头,也得找个有泳池的地方歇口气。”
“不是吓着,是……”林野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两下,“那神仆之类的……真的存在?就像庙里供着的那些……怎么会跑出来害人?”他想起老张被蚀骨蛇穿透胸膛的样子,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连神话里的东西都成了能索命的实体,这世界到底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角落?
阿萤终于找到首满意的歌,车窗降下半寸,风卷着蝉鸣灌进来:“供着的是泥胎,跑出来的是真东西。山神庙塌了三百年,里头的神仆早就成了野鬼,靠啃山里的猎户过活。前两年有人悬赏抓活的,开价够在城里买套房,可惜去了三拨人,连骨头渣都没剩。”
她见林野瞪着眼不说话,又补充道:“说白了,就是沾了点神性的精怪,比蚀骨蛇厉害十倍。咱们这行当,管这些叫‘悬赏目标’,管掏钱的叫‘雇主’,管咱们自己……叫拿钱卖命的。”
林野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风衣口袋里的木牌,符文的纹路硌得指腹发麻:“那……那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就像故事里写的,能呼风唤雨那种?”他问这话时,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像个怕被嘲笑的孩子。
阿萤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跟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打拍子:“谁知道呢。有人说见过山神显灵,有人说撞见过河伯娶妻。但这些年悬赏榜上,从没出现过‘神明’的名字——要么是太厉害,没人敢接;要么……就是根本不存在。”她转头看了林野一眼,眼角的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过你记住,不管有没有神,咱们只认钱。神要是挡路,照样得给它开瓢。”
越野车拐进盘山公路,窗外的树影飞速倒退,蝉鸣声被抛在身后。林野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尖,突然又问:“那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专门抓这些精怪?还是……”
“什么挣钱干什么。”阿萤打断他,“蚀骨蛇的蛇胆能入药,神仆的指甲能做护身符,上个月我们还帮人找过一只偷孩子的‘画皮鬼’,雇主是个开古玩店的,付了半屋子古董。”她拍了拍仪表盘,“别想那么多,新人就该有新人的样子——少打听,多干活,活命第一,挣钱第二。”
说话间,云顶度假村的白墙红瓦已经撞进眼帘。泳池里的水泛着晃眼的光,穿花衬衫的服务生推着行李车走过,空气中飘着烤牛排的香味,和拆迁巷的腥锈味简直是两个世界。
林野跟着阿萤走进大堂时,脚步都有些发飘。冷气吹得他打了个哆嗦,视线不由自主地往角落里瞟——那里坐着个蒙黑绸布的身影,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太刀,正是瞎子。旁边的络腮胡男人正用牙咬开啤酒瓶,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滴,溅在花衬衫上也毫不在意。还有个穿吊带裙的年轻女人,正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戳平板电脑,屏幕上闪过一行字:“秦岭地缝,悬赏三千万”。
“这……这真是度假村?”林野小声问,感觉自己的黑色风衣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像块掉进奶油蛋糕里的煤渣。
“不然呢?”阿萤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难不成带你来拍电视剧?”她扬声冲角落喊,“人带来了!”
瞎子没动,络腮胡却抬了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哟,这就是林野?老张那老头的徒弟?”
林野的心猛地一揪,刚想说话,却被阿萤按住肩膀。她凑到他耳边低语:“别提老张。咱们这行,死人是常事,没人乐意听追悼词。”
这时,穿吊带裙的女人突然放下平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林野,像在打量一件商品:“风衣挺合身。铜片发热了吗?那是‘认主’了,算你运气好。”她抛过来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给你的见面礼,比瞎子那破刀轻便。”
林野接住盒子,打开一看,是把巴掌大的铃铛,柄上缠着银色的绳结,像极了阿萤钢笔上的挂件。
“这是……”
“震妖玲,专吓邪祟的。”女人笑起来眼角弯弯,眼神却冷得像冰,“记住,下次再见到精怪,别傻站着看——先摇一摇再说。”
林野攥着匕首,手心全是汗。他看着眼前这几个神态各异的人,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泳池里的水花,突然觉得比在拆迁巷面对蚀骨蛇时还要紧张。
原来所谓的“度假”,是这样的。是刚从生死边缘爬回来,带着一身血腥味,坐在空调房里喝啤酒,聊着下一个可能要命的悬赏。
他深吸一口气,把风衣的扣子扣紧了些。也许从穿上这件风衣开始,他的世界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某位路神人踏进校园的那一刻,平凡的人生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
度假村的露天餐厅正对着泳池,冰镇西瓜的甜香混着防晒霜的味道飘过来。林野捧着杯冰可乐,看着阿萤把最后一块牛排塞进嘴里,终于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胳膊:“你们……平时都这么……悠闲吗?”
“不然呢?”阿萤叼着叉子,指了指泳池里正在扑腾的络腮胡,“老炮上次追‘画皮鬼’时崴了脚,正趁这机会泡水消肿呢。”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是怕秦队让他写任务报告,那家伙认字还没认全。”
林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老炮正举着啤酒瓶往岸上的小雅泼水,被小雅一拖鞋砸在脑门上,溅起的水花里混着他的惨叫声,引得旁边桌的游客频频侧目。
“秦队?”林野想起那个穿吊带裙的女人…
“就是小雅姐。”阿萤用叉子敲了敲林野的餐盘,“别看她总玩手机,秦岭那三千万的活儿,就是她从古董商那儿敲来的。咱们队里,论识货,没人比得过她。”
瞎子不知何时坐到了对面,面前摆着杯柠檬水,黑绸布对着泳池的方向,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在老炮快要撞到救生员时冷冷开口:“再闹,把你扔去喂‘水猴子’。”
老炮瞬间蔫了,灰溜溜地爬上岸,擦干身上的水凑过来:“别啊瞎子,我这不是帮新人活跃气氛嘛!”他一巴掌拍在林野肩上,力道差点让林野把可乐喷出来,“小林啊,我跟你说,咱们这行看着凶险,其实有诀窍——”
“他的诀窍就是跑最快。”小雅合上书,嘴角勾着笑,“上次在湘西遇着‘赶尸匠’,这家伙抱着炸药包先蹿出去三里地,把我和瞎子扔在坟堆里。”
“那不是战术撤退嘛!”老炮急得脸红,“那老东西召唤的僵尸能扛子弹,不跑等着被啃啊?”
林野被他们吵得忘了紧张,忍不住笑出声。阿萤趁机把一块冰镇西瓜塞进他手里:“问吧,有啥不懂的尽管问,过了这村没这店——等进了秦岭,想唠嗑都得竖着耳朵听有没有东西摸过来。”
“那个……”林野啃了口西瓜,冰凉的甜汁顺着喉咙往下滑,“你们说的‘精怪’,到底是怎么来的?就像蚀骨蛇,还有神仆……”
“说不清。”瞎子突然开口,手指摩挲着水杯边缘,“有的是山精成了气候,有的是人死了怨气不散,还有的……是被人养出来的。”
“养出来的?”
“就像养狗似的。”小雅弹了弹烟灰,“有些有钱人信邪术,专门找阴地养‘小鬼’,养着养着就失控了。上个月那只偷孩子的画皮鬼,就是个暴发户用童男童女的血喂出来的,最后把他自己也给吃了。”
老炮打了个哆嗦:“别提那个,那玩意儿剥人皮跟剥香蕉似的,要不是小雅姐认出它怕糯米,咱们仨得折在那儿。”他突然凑近林野,神秘兮兮地说,“不过那暴发户的古董是真多,光一个青花瓷瓶就够咱们在这度假村住半年。”
“所以你们抓这些东西,是为了钱?”林野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和自己想象中的“斩妖除魔”不太一样。
“不然为了啥?”阿萤翻了个白眼,“为了世界和平啊?上次抓‘神仆’那伙人,就是被雇来的,雇主是山脚下的村民,凑了半辈子积蓄请人除害。咱们这行,一半是为钱,一半……也算积点德吧。”
她指了指林野心口的铜片:“这玩意儿叫‘镇邪符’,是个老裁缝给咱们做的,他儿子十年前被‘水猴子’拖走了,现在专门给猎魔人做装备,只收成本价。”
林野摸了摸铜片,暖意从布料下渗出来,心里突然酸酸的。
“对了,你的刀呢?”老炮突然拍桌子,“新人怎么能没趁手的家伙?瞎子那破刀太沉,我这有把小巧的——”他说着就要去解腰间的短铳,被小雅一眼瞪了回去。
“别教坏新人。”小雅站起身,“林野,跟我来,给你挑把趁手的。”
林野跟着她走进度假村的储藏室,里面堆着十几个行李箱,打开一看,全是五花八门的武器——缠着符咒的桃木剑,装着银色粉末的竹筒,还有几支造型古怪的手枪。
“这些是……”
“老本行吃饭的家伙。”小雅从最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一把黑色的短刀,刀柄缠着防滑绳,“这把叫‘碎影’,斩过七十只精怪,煞气重,适合新手镇场子。”
林野接过刀,重量刚好,刀身泛着冷光,却不像瞎子的刀那么寒气逼人。
“秦岭那地方,地缝多,阴气重,最容易藏‘尸煞’。”小雅靠在箱子上,语气难得正经,“那三千万不是好拿的,雇主说缝里有件‘定魂玉’,但守玉的东西……是只活了三百年的‘血玉蚕’。”
“血玉蚕?”
“以尸血为食,吐出来的丝能缠魂。”小雅弹了弹刀鞘,“被缠上的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被蚕虫啃光,魂魄却困在壳里。”
林野的手紧了紧,刀柄的防滑绳硌进掌心。
“怕了?”
“不怕。”他想起老张,想起拆迁巷的火焰,“就是觉得……得有点本事,才配拿这钱。”
小雅笑了,眼里的冰冷散去不少:“算你有点悟性。走吧,回去吃蛋糕——老炮说要给你办个‘入伙仪式’,其实就是他自己想吃草莓慕斯了。”
回到餐厅时,夕阳正把泳池染成金红色。老炮果然捧着个巨大的草莓蛋糕,阿萤举着手机要拍合照,瞎子被硬拽到中间,黑绸布上沾了点奶油,看着竟有几分滑稽。
“来,小林,站这儿!”阿萤把他拉到身边,“笑一个!这可是你当猎人的第一张全家福——说不定也是最后一张。”
“呸呸呸!”老炮往地上吐了三口,“说啥不吉利的!小林肯定能跟咱们干到退休!”
林野看着镜头里笑闹的几个人,突然觉得那件黑色风衣没那么沉了。蛋糕的甜香混着晚风飘过来,他咬了一大口草莓,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竟尝到了点安稳的味道。
也许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太坏。他想。至少身边这些人,虽然满嘴跑火车,却在笑着把后背交给彼此。
至于秦岭的血玉蚕,至于三千万的悬赏,那就等明天再说吧。今晚的月光这么好,总该先好好吃块蛋糕。
度假村的夜晚比白天更热闹,泳池区的灯光换成了流动的彩光,远处酒吧传来模糊的吉他声。林野跟着阿萤回到客房区时,老炮正盘腿坐在大厅的地毯上,面前摊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着枪战游戏的音效。
“来不来?四缺二。”老炮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瞎子都能杀三个,你总不能比他菜。”
瞎子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另一台平板,黑绸布遮住的眼睛正对着屏幕方向。他指尖在触屏上轻点,耳机里传出队友的呼喊声,没过几秒,屏幕上跳出“爆头”提示音。
“他靠听声辨位。”小雅端着两杯果汁走过来,把其中一杯塞给林野,“游戏里的脚步声、换弹声,他记一遍就不会忘。”
林野刚在地毯上坐下,阿萤已经抢过另一台备用平板登录账号:“带你飞,选辅助就行。”
屏幕亮起,熟悉的游戏界面跳出来。林野选了个医疗兵角色,跟着老炮往据点冲,耳机里瞬间被老炮的嘶吼填满——“左边左边!补枪啊林野!”“阿萤你倒是扔雷啊!”“瞎子牛逼!这都能狙到?”
他手忙脚乱地给残血的老炮套上护盾,看着自己的角色被对方爆头倒地,屏幕灰暗的瞬间,听见阿萤的笑声从耳机里钻出来:“没事没事,我复活你。”
几局游戏打下来,林野的操作渐渐熟练。当他们组队拿下最终胜利时,老炮激动地拍着地毯喊“再来一局”,瞎子摘下耳机,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伸手摸向桌上的茶杯。
“歇会儿吧。”小雅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屏幕上的结算界面,“小柯和晓雨刚才发消息,说那边的祠堂外围摸清楚了,明天一早过去细看。”
“小柯?晓雨?”林野擦了擦手心的汗,这两个名字他从没听过。
“咱们队里的另外两个小家伙。”阿萤啃着苹果,指尖在屏幕上划着地图,“跟你差不多大,刚入队半年,是对小情侣。这次秦岭的活儿,他俩提前去踩点了,主要查那片山的信号覆盖和村子里的住户情况。”
林野愣了愣:“跟我差不多大?”
“都是十八九岁。”老炮灌了口可乐,打了个嗝,“小柯玩刀贼溜,上次在苏州对付‘画皮鬼’,他追着那玩意儿砍了三条街;晓雨心思细,能看懂老地图,还会摆弄无人机,侦查全靠她。”
瞎子喝了口茶,黑绸布转向林野:“他们俩跟你一样,也是第一次见‘污染’时吓傻了。现在不也好好的?”
屏幕上的游戏音乐还在循环,林野看着队友列表里“小柯”“晓雨”的灰色头像,突然觉得这个团队比他想的更庞大。原来不止眼前这几个吵吵闹闹的人,还有和他一样的新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做着同样危险的事。
又打了两局,老炮困得直打哈欠,小雅收了电脑催着众人回房。林野躺在床上时,窗外的彩光还在窗帘上晃,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游戏里的枪声和队友的笑骂声。
他翻了个身,黑暗里,老张焦黑的尸体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天的雨是冷的,老张扑过来时后背的温度却很烫。林野甚至能记起他最后喊的那句话,声音被火焰烧得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蚀骨蛇的鳞片反光、界石的腥气、老张倒下去时扬起的灰尘……这些碎片像玻璃碴子,扎在他脑子里,怎么都挥不掉。
他闭上眼,胸口发闷。老张明明可以自己跑的,明明可以不用管他的。
“为什么……”他对着天花板轻声问,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散开来,连回音都带着无力。
床头柜上的铜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老张塞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林野摸过去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却压不住心里的滚烫。
他想起老张死前的眼神,不是恐惧,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保护欲。就像老炮会护着小雅,阿萤会跟瞎子撒娇一样,这些被称为“猎人”的人,好像天生就带着把后背交给彼此的本能。
老张的死,是为了让他活下来。
这个念头像道闪电劈开混沌。林野猛地坐起身,手心的铜片硌得掌心生疼。他不能一直陷在愧疚里,不能让老张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什么是有意义的活着?
或许就是像老炮他们这样,明知前路有污染的精怪、变质的神性,还有那些藏在地底的未知恐惧,却依然会为了三千万的酬劳,为了彼此能在度假村多待一个冬天,笑着握紧手里的武器。
林野躺回床上,把铜片放在枕头底下。窗外的彩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只有远处酒吧的吉他声还在断断续续地飘。
他想,老张大概也希望他这样吧。不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而是真正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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