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地缝的入口像道被巨斧劈开的伤疤,黑黢黢地嵌在山壁上。八月的日头把地面晒得发白,可站在裂口边,股股寒气却顺着牙缝往里钻,带着土腥和铁锈混合的怪味,把周围的虫鸣都冻得发僵。
“抓稳了。”瞎子把登山绳往岩壁的钢钉上缠了三圈,黑绸布遮住的眼睛对着地缝深处扫了扫,“底下雾大,踩不实就喊一声,别硬撑。这地方邪性,带啥铁器都发沉。”
老炮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攥紧了腰间那柄纯钢重锤——锤头足有碗口大,锤柄缠着防滑的麻绳,磨得油光发亮。“放心,当年在黑风口抡锤砸山精时,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他掂了掂锤头,铁家伙撞在岩壁上发出闷响,“真有不长眼的,老子一锤把它脑浆子砸出来。”
阿萤正蹲在地上摆弄几片青色的鳞甲,那是从山口捡到的怪物残骸,此刻鳞片边缘正泛着淡淡的红光。“能量指数超标了。”她把鳞甲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拧成个疙瘩,“这雾里的‘蚀气’能卸铁器的劲,重家伙别轻易使。我这鳞甲能测能量波动,红光越亮,说明离‘东西’越近。”她说着把鳞甲分给众人,“攥在手里,感觉发烫就赶紧撤。”
林野摸了摸口袋里的铜片,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背面的纹路像些歪歪扭扭的虫子。他最后翻了遍图鉴,“石面人”那页的插图黑乎乎的——青灰色的石皮,眉心鼓着块红疤,资料说这东西硬得像千年玄铁,寻常刀剑砍上去连白印都留不下,唯有重剑蓄力猛劈,才能勉强在它身上开道细缝。
“走了。”瞎子率先抓住登山绳,黑绸布在风里轻轻晃动,“保持间距,别掉队。”
岩壁滑得邪乎,全是湿滑的青苔,脚底下时不时踩空,碎石顺着耳边往下掉,砸在头盔上发出闷响。越往下,雾气越浓,手里的鳞甲渐渐发烫,林野的胳膊开始发沉,那柄平时挥着不费劲的短刀,此刻竟像灌了铅。
“停。”瞎子的声音突然从下面传来,绳子猛地绷紧。林野赶紧稳住身子,探照灯往下扫,看见瞎子正盯着左边岩壁的凹处,“那儿有东西。”
光柱挪过去,林野的后脖颈子瞬间起了层白毛——是具石面人的尸体,被劈成了两半,上半身卡在石缝里,胳膊还歪歪扭扭地伸着,下半身躺在地上,腿肚子扭成个诡异的角度。
最吓人的是那道切口。从左肩到右腰,斜斜地劈开,齐得像用巨斧硬生生剁开的,断面的石碴子乱七八糟地翘着,有些还带着焦黑的印子,像是被高温烧过,又被蛮力扯开。探照灯照过去,能看见断面深处嵌着些碎渣,不是石头,是金属的碎屑,闪着冷光。
“他娘的……”老炮也滑了下来,蹲在尸体旁边,用锤柄戳了戳切口,“这哪儿是劈的,简直是用铡刀铡的!资料说这鬼东西得用重剑蓄力劈才能开道缝,这主儿倒好,直接拦腰劈成两半,这得多大劲?”
阿萤把手里的鳞甲贴在断面上,鳞片瞬间红得发紫,边缘蜷曲起来,像是被烫过。“能量残留全是躁的,没有规律。”她皱着眉,“不是什么精细活儿,就是一股子狠劲,硬生生把石面人从中间撕开,连带着里面的筋骨都扯断了——你看这碎渣里混着的纤维,是石面人的筋腱,被扯成了丝。”
林野凑近了才看清,切口周围的石面上溅着些暗红色的点子,不是血,是石面人眉心的符文被震碎后溅出的碎屑,像被重锤砸过的玻璃碴。那力道野得吓人,像是不管不顾,一门心思要把这东西劈成两半,管它什么弱点不弱点,就是硬来。
“这路子野得很。”瞎子的声音沉了沉,他没碰尸体,只是盯着切口边缘那些崩开的石刺,“不是练家子的手法,没什么技巧,就是凭着一股子蛮力,加上手里的家伙够硬,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中间就劈下去——你看这角度,歪歪扭扭的,明显是劈的时候手都没稳,全靠一股子狠劲顶着。”
雾气突然“呼”地涌了过来,把探照灯的光都搅得模糊了。林野攥着的鳞甲烫得厉害,他听见一阵脚步声,不是他们的,是从前面的雾里传来的,很沉,每一步都踩得碎石“咯吱”响,带着股不耐烦的躁劲。
洞穴深处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手电光打出去只能撕开半米远的口子,再往外就是翻滚的白茫。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坠落在石笋上,敲出的回响被雾气裹住,闷得像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心跳。林野蹲在那具被劈开的石面人残骸前,指尖刚触到断面,就被一股狂暴的电流弹开——断面的石质焦黑如炭,边缘凝着细密的电火花,空气里飘着的臭氧味浓得呛人,像是雷雨过后的变电箱。
“这刀劲邪门。”小柯的声音从雾气里传来,他右手握着柄唐刀,刀身狭长,刀刃泛着冷冽的寒光,刀鞘上缠着暗红色的防滑绳,“切口齐得像用尺子量过,石屑都被烤成了玻璃碴。”他用刀背轻轻碰了碰断面,火花“噼啪”炸响,唐刀竟被震得微微发麻。
老炮举着枪警戒四周,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能把这硬疙瘩劈成这样,要么是重刃,要么是……”他的话被一声脆响打断,不是枪声,是金属摩擦岩石的锐鸣,从洞穴深处传来,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像有什么东西正拖着带电的铁丝在石壁上刮擦。
瞎子突然侧过身,黑绸布下的耳朵微微颤动,右手从腰间摸出那柄漆黑短刀,刀身曲线优美,却刻满了扭曲的暗红色纹路。“来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划过刀身纹路时,那些暗红纹路竟亮起微光,像有墨汁在刀身里流动,“小柯,左路。”
话音未落,一道银蓝色的光突然从雾气里窜出,速度快得让林野产生了幻觉——那不是刀,是一道活过来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劈小柯面门。小柯反应极快,唐刀横起护在身前,动作快得带出残影,这是他练了十五年的本能,能在零点三秒内格挡任何角度的攻击。
但这次,他慢了。
林野只听见“铛”的一声巨响,不是兵器相撞的脆响,是唐刀被硬生生砸弯的闷响。小柯整个人像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唐刀的刀柄狠狠砸在他胸口,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就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顺着手臂涌上来,右臂的骨头发出“咯吱”的呻吟,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肩膀里戳出来。
他像个破布娃娃似的倒飞出去,撞在身后的岩壁上,“噗”地喷出一口血,唐刀脱手飞出,在雾气里打着旋,“哐当”一声插进石缝,刀身还在剧烈震颤,原本笔直的刀刃竟弯成了C形。
“小柯!”老炮怒吼着扣动扳机,子弹呼啸着射向那道银光,却在半空中被一道突然炸开的蓝电击中,子弹瞬间被熔成铁水,“滋啦”一声落在地上,在岩石上烫出个小黑点。
这时林野才看清对方的模样——十七岁左右的少年,身形偏瘦,穿着件宽大的黑色夹克,最扎眼的是他的金发,在昏暗的洞穴里像团跳动的火焰。他手里握着两柄太刀,右手那柄刀身修长,弧度优美,刀鞘上爬满银色的枝状纹路,刀镡呈菱形,正是刚才劈开石面人的刀;左手那柄略宽,刀身哑光,纹路如云,刀镡是圆形的云纹图案。此刻另一把刀的刀尖正点在地上,银蓝色的电蛇顺着刀尖往四周蔓延,在他脚边织成一张细密的电网,地上的碎石被电得微微发颤。
少年歪了歪头,浅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潭结了冰的死水。他甚至没看倒飞出去的小柯,视线直接越过林野,落在刚准备扑上来的瞎子身上。
瞎子的黑刀已经亮起,暗红纹路像活过来的蚯蚓在刀身游走,他知道遇上了硬茬,一出手就是杀招,黑雾顺着刀身涌出,在身前凝聚成一道半米宽的黑墙,带着腐骨蚀心的寒气扑向少年。这是他压箱底的本事,曾经用这招逼退过数不清的怪物,黑雾所过之处,石头都会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
少年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左手的长刀随意地往前一送。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长刀的刀身刚触碰到黑雾,那些狂暴的黑雾就像遇到了烈日的冰雪,瞬间冻结成冰晶,然后“咔嚓”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冰碴落在地上。刀刃上散发出的寒气比瞎子的黑雾更甚,周围的雾气都被凝成了白色的霜花,连空气都仿佛被冻住,林野的呼吸都带着白雾,鼻尖冻得生疼。
瞎子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被吞噬,就像江河汇入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来。他想撤刀后退,却发现黑刀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牢牢吸在云切上,刀身的暗红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少年终于有了动作,他右手的长刀突然抬起,不是劈向瞎子,而是用刀背轻轻敲了敲瞎子的手腕。
“咔嚓”一声脆响,瞎子闷哼一声,握着黑刀的右手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黑刀“当啷”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暗红纹路彻底熄灭,像块普通的废铁。少年甚至没看他第二眼,左脚轻轻一抬,踢在瞎子的膝盖弯,瞎子瞬间失去平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得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却连站都站不起来——少年的一脚看似随意,却精准地踢中了他膝盖的麻筋,让他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
这一切发生在五秒之内。
老炮的重锤刚要落下,却在靠近他三米范围时,被刀上窜起的蓝电尽数挡下。重锤被电流击中,瞬间膨胀炸裂,变成无数细小的铁屑,“叮叮当当”落在地上,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少年似乎觉得有些烦了,他抬起刀,刀身对着老炮的方向,甚至没瞄准。一道碗口粗的蓝白色电柱突然炸开,带着撕裂耳膜的尖啸,像条愤怒的巨蟒,瞬间吞噬了老炮的身影。
“老炮!”林野失声尖叫,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电柱散去后,老炮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被烧得焦黑,手里的枪已经变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冒着黑烟。他还有呼吸,胸口在微弱起伏,但浑身的皮肤都被电流灼得通红,头发根根竖起,像个刚从高压电箱里爬出来的人,显然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少年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看向靠在岩壁上挣扎着想站起来的小柯。小柯的胸口塌陷了一块,每呼吸一次都疼得龇牙咧嘴,他用左手撑着岩壁,试图站直,却发现双腿抖得像筛糠——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恐惧。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不是力量大,不是速度快,是那种绝对的、碾压一切的掌控力。他们三个,在道上也算顶尖的好手,此刻在这少年面前,就像三个拿着玩具枪的小孩,连让对方认真起来的资格都没有。
少年的金发在雾气里微微晃动,他走到小柯面前,蹲下身,用另一把长刀的刀背轻轻碰了碰小柯的脸颊。冰冷的金属带着细微的电流,小柯浑身一颤,却连躲都躲不开。他能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臭氧的气息,像个刚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标本。
“你的刀,很软。”少年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电流特有的滋滋声,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小柯死死咬着牙,唾沫里全是血腥味:“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少年没回答,他伸出左手,长刀的刀尖挑起小柯掉在地上的唐刀,像捏着一根细针,轻轻一折。那柄陪伴小柯十五年、劈开过钢板的唐刀,就像根面条似的被折成了两半,断面光滑,甚至能看到被寒气冻结的金属结晶。
他把断成两截的唐刀扔在小柯面前,发出“哐当”的响声,像是在嘲笑。
然后他站起身,看都没看地上的瞎子和老炮,转身走向洞穴深处。长刀上的电蛇时不时窜出来,在岩壁上留下焦黑的痕迹,刀的寒气则让他走过的地方结起一层薄冰,雾气在他身后自动分开,像是在为他让路。
他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随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林野连大气都不敢喘。
小柯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刚才少年为什么没下杀手。不是仁慈,是不屑。就像人走路时不会特意去踩死路上的蚂蚁,不是因为善良,只是觉得没必要。他们在这少年眼里,可能连蚂蚁都不如。
少年走到洞穴深处的一个拐角,快要消失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别跟着,会死。”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雾气里,只留下雷切偶尔闪过的蓝光,像远处的鬼火。
洞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水滴落在石笋上的声音,还有老炮微弱的呻吟。
小柯靠着岩壁滑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被震得脱臼的右臂,又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唐刀,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混着血水流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瞎子挣扎着爬到老炮身边,用没受伤的左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然后看向小柯,声音沙哑:“他不是人……至少,不完全是。”
林野这才敢动,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检查着小柯的伤势,手指都在发抖:“我们……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叫支援……”
小柯摇摇头,指了指少年消失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支援?来多少死多少。那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东西……那是……”他顿了顿,想起少年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那是个披着人皮的兵器。”
洞穴外面,隐约传来雷切劈砍岩石的声音,还有少年偶尔发出的、像是在自言自语的低语,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让人不寒而栗。
雾气越来越浓,仿佛要把这绝望的气息,永远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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