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祖

手电光刺破雾气时，小雅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林野，是插在石缝里的半截唐刀。刀身弯成诡异的C形，寒光早已熄灭，只剩被电流灼出的焦黑斑点。她心里一沉，加快脚步蹚过碎石堆，靴底碾过那些凝结成玻璃碴的石屑，发出细碎的脆响。

“林野！”她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手电光扫过岩壁，照亮了靠在石墙上的小柯——他胸口的衣服陷下去一块，嘴角挂着暗红的血沫，右臂不自然地垂着，看见小雅时，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

再往前，老炮趴在地上，迷彩服被烧得像块破抹布，头发根竖得像钢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嘶”的抽气声。瞎子跪在不远处，右手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那柄刻满暗红纹路的黑刀掉在脚边，像块失去灵魂的废铁。

“怎么回事？”小雅的声音发紧，她蹲下身检查老炮的伤势，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就被烫得缩回手——体温高得吓人，皮肤下的血管像蚯蚓似的突突跳动。

林野从岩壁后走出来，脸上沾着灰，嘴唇发白：“来了个少年。”他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害怕，是那种目睹了超出理解范围的恐怖后，生理性的震颤，“用刀的，带着电，还有……冰。”

“少年？”小雅皱眉，视线扫过地上的焦痕和冰碴——那些凝结在岩石上的霜花还没融化，边缘却泛着被高温炙烤的焦黑，两种极端的力量在同一处留下痕迹，像个荒诞的玩笑。

“十七岁左右，金发，两柄太刀。”林野指着那具被劈开的石面人残骸，断面的电火花还在“噼啪”闪烁，“他一刀就把这玩意儿劈成了两半，小柯的刀被他徒手折成了两段，老炮的重锤……被他用电击成了铁水。”

小雅的瞳孔缩了缩，她见过不少狠角色，能玩刀的，能控电的，甚至能操纵低温的都遇过，但从没人能把这三种力量糅合得如此恐怖。她看向少年消失的洞穴深处，雾气在那里翻涌得格外剧烈，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

“撤。”小雅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这不是我们能碰的硬茬，叫后援，得是守门人里的‘铁壁组’。”她指的是专门应对超常规力量的近战小组，全员配备特制合金甲胄和高频震荡刃，不靠热武器，只凭强化过的体能和特殊装备硬抗。

“撤？”小柯咳了口血，笑声嘶哑，“那小子说……别跟着，会死。你觉得我们现在走，他会放行吗？”

“不放也得走。”小雅从背包里掏出急救包，扔给林野，“先处理老炮的烧伤，瞎子的手可能断了，小柯你别动，肋骨大概率裂了。”她的动作利落得像在战场，“林野，搭把手，把老炮架起来。”

林野刚抓住老炮的胳膊，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轰鸣，是某种古老到超越时间的叹息，混着岩石摩擦的“咯吱”声，像有座沉睡了亿万年的祭坛正在缓缓苏醒。雾气瞬间变得粘稠，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绿色，岩壁上的石笋开始不规则地扭动，尖端渗出粘稠的、仿佛血液般的暗红色汁液。

“那是什么……”小雅的手电光开始剧烈晃动，光柱里的雾气不再是白茫，而是翻滚着无数细小的、扭曲的人脸轮廓，那些脸在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阴影从洞穴深处升起，不是山影，是一团无法被光线穿透的暗物质，正在缓慢地凝聚成形。最先显露的是“关节”——不是岩石的拼接处，而是无数块菱形巨石互相咬合，接缝处流淌着暗绿色的粘液，那些巨石的表面爬满了螺旋状的纹路，像被无数只手刻下的禁忌符号，越看越让人头晕目眩，仿佛那些纹路正在顺着视线往脑子里钻。

它的躯干庞大得超出了洞穴的承载能力，顶部的岩石在无声碎裂，却没有落下——那些碎石在靠近它身体的瞬间，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附，融入它不断膨胀的躯体，变成新的石质铠甲。铠甲表面不是平整的，而是布满了无数个凹陷，每个凹陷里都嵌着一块眼球状的晶石，晶石里游动着银白色的光带，像凝固的闪电。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头颅”——一块不规则的多面体巨石，表面没有五官，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孔洞里不断涌出那种暗绿色粘液，粘液落地时会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在岩石上烧出一个个螺旋状的深坑。那些孔洞在呼吸，每一次扩张都会让洞穴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带着一股混合了海藻腐烂和金属锈蚀的腥气。

“它……它在变……”林野的声音发飘，他发现这东西的轮廓在不断扭曲，时而呈现出巨人的形态，时而又分裂成无数蠕动的石质触须，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发疯的整体感，仿佛人类的眼睛无法理解它的真实形态。

瞎子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黑绸布下渗出鲜血——他的眼睛看不见，却能“感知”到更恐怖的存在，那东西散发出的精神波动像一把钝锯，正在锯开他的脑壳。“是……是‘石之母’的噩梦……”他的声音破碎不堪，“那些石面人……只是它褪下的皮……”

巨石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缓缓低下头，那块多面体头颅转向他们，所有孔洞同时扩张，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瞬间扫过洞穴。林野眼前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旋转的星系，崩塌的山脉，无数石质怪物在血海里哀嚎，还有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影，正在用鲜血在岩壁上绘制与巨石人身上相同的螺旋纹路。

“跑！”小雅的尖叫带着哭腔，她的手电掉在地上，光柱歪向一边，照亮了小柯的脸——他的眼球正在向上翻白，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显然已经被那股精神力量影响。

瞎子用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按住小柯的后颈，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别睁眼！别看它的纹路！”

但已经晚了。巨石人抬起了“手臂”——那不是手臂，是一条由无数菱形巨石串联而成的触须，末端分裂成三根石质尖爪，尖爪上的晶石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它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必然的宿命感，仿佛从宇宙诞生之初，这一击就注定要落在他们身上。

林野下意识地扑向小雅，想把她推开。但他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撞在胸口，不是岩石的坚硬触感，而是一种冰冷的、粘稠的、仿佛裹着无数细小吸盘的力量。他的身体像被扔进了搅拌机，骨骼碎裂的声音被脑海里的尖啸淹没，眼前最后闪过的画面，是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压进岩壁，那些岩石像活物的皮肤般包裹上来，无数细小的石刺从岩壁里钻出，刺穿了他的衣服，却没有带来疼痛，只有一种被“同化”的冰冷麻木。

他的视线被暗绿色的粘液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巨石人身上那些螺旋纹路正在亮起红光，与岩壁上自然形成的纹路渐渐重合，仿佛整个洞穴，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唤醒它而存在的祭坛。

意识沉入黑暗前，林野终于明白，他们面对的不是怪物，是某种超越善恶、超越生死的古老法则，而他们，只是这法则苏醒时，不小心被碾碎的尘埃。

暗绿色的雾气里飘着细小的鳞片，那是巨石人表皮脱落的碎片，落在皮肤上带着针扎似的刺痛。林野陷在岩壁中，能听见自己骨骼与岩石摩擦的咯吱声，却不敢挣扎——那些螺旋纹路已经爬满了他的手腕，像生锈的铁环越收越紧。

“别乱动。”瞎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他正用没受伤的左手，将一根韧性极好的藤蔓缠在老炮腋下，动作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的右手依旧保持着诡异的扭曲角度，黑绸布下的眼睛虽看不见，却精准避开了所有滴落的暗绿色粘液。“它在同步频率，挣扎只会让纹路爬得更快。”

小雅扶着小柯，听见这话猛地顿住——她刚才差点就想扯掉手腕上那些淡红色的纹路。小柯还在失神，嘴角挂着傻笑，瞎子伸手在他颈动脉上重重一按，小柯浑身一颤，眼球慢慢转了回来，眼里只剩下惊恐。

“石祖蜕皮，百年一次。”瞎子的指尖划过岩壁上自然形成的凹槽，那些凹槽竟与巨石人身上的螺旋纹路隐隐相合，“褪下的皮化作石面人，本体则在茧里重塑。看来……有人惊动了它的休眠。”他的声音顿了顿，看向洞穴深处翻滚的雾气，“刚才那小子的雷电，倒是暂时打乱了它的再生频率。”

话音未落，一道银蓝色的电光突然从雾气深处炸开，不是直线，是带着剧烈震颤的Z字形折线，瞬间照亮了巨石人那布满孔洞的头颅。林野甚至没看清那道光是如何出现的，只听见“噗嗤”一声闷响，像是烧红的烙铁刺穿了湿泥——巨石人那条正在再生的触须手臂，被从关节处整个炸断，暗绿色的粘液混着碎石喷溅而出，在半空就被电光烧成了青烟。

巨石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声波撞在岩壁上反弹回来，形成无数重回音，震得人耳膜生疼。它那多面体头颅猛地转向电光来处，所有孔洞同时张开，露出里面蠕动的暗红色触须，触须末端的花苞状结构层层绽开，露出密密麻麻的芝麻眼，齐齐锁定那个方向。

雾气分开，金发少年走了出来。

他没看任何人，两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步落下，地面的碎石都会轻微地震颤，发出细碎的嗡鸣。走到离巨石人十米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浅灰色的瞳孔里映着那些从孔洞里疯狂涌出的触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眉梢微微挑起，像是在看一群聒噪的虫子。

他缓缓抽出右手，手指搭在背后那柄长刀的刀柄上。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见他用力，那柄缠着银色枝状纹路的刀就自行滑出刀鞘半寸，银蓝色的电光顺着刀鞘纹路瞬间爬满刀身，发出“滋滋”的轻响，空气里的臭氧味骤然变浓。

“走。”瞎子突然低喝一声，已经用藤蔓将老炮捆在背上，左手拽起还在发愣的小柯，“顺着右侧石壁，别碰那些发光的苔藓。”

小雅立刻反应过来，架起林野往右侧挪动。林野回头望去，只见少年终于拔出了长刀——不是劈砍，而是随意地向前一送。

一道银蓝色的电光匹练瞬间暴涨，长达十余米，像一条活过来的雷蛇，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钻进巨石人头颅上最大的那个孔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数道细小的电光从巨石人全身的孔洞里喷涌而出，像一只被戳破的电光水母，整个躯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少年的动作没有停。他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握住了背后的另一柄刀，哑光的刀身在转身时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刀身还没碰到那些扑来的暗红色触须，触须就瞬间冻结成冰晶，在空中寸寸碎裂。

他甚至没回头看一眼那些碎冰，第一柄刀再次挥出，这次的电光呈扇形炸开，将后续涌来的触须群整个笼罩。银蓝色的光芒里，能清晰地看见触须被电流灼烧、碳化、最终化为灰烬的过程，而少年的身影在电光中时隐时现，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却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落在触须最密集的地方。

巨石人彻底暴怒了，它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膨胀，表面的岩石铠甲层层剥落，露出下面蠕动的、类似软体动物的灰白色组织，组织上布满了血管状的发光纹路，正随着它的呼吸明暗交替。它猛地向前一撞，整个洞穴都在摇晃，顶部的钟乳石成片坠落，像一场石质暴雨。

少年却像是提前预知了它的动作，身体猛地向后仰倒，几乎与地面平行，坠落的钟乳石擦着他的鼻尖砸在地上，碎裂的石块溅起半米高，他却毫发无伤。借着后仰的惯性，他的右脚猛地蹬向地面，整个人像颗出膛的子弹般射向巨石人的躯干，长刀反握在手中，刀身的电光凝聚成一道尖锐的锥形，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刺向那些发光的血管状纹路。

“嗤——！”

！

银蓝色的电光瞬间没入纹路，巨石人发出一声不似生物的凄厉嘶鸣，整个躯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灰白色的组织像沸腾的开水般翻滚冒泡。

而少年已经借力向后跃出，稳稳落在三米外的一块凸起岩石上，两柄刀都已归鞘，依旧两手插在口袋里，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交锋只是掸掉了肩上的灰尘。

林野被小雅拽着，已经快到洞穴出口。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少年的金发在银蓝色的电光中微微飘动。

直到走出洞穴，钻进外面的密林，林野才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远处洞穴里隐约传来的、越来越微弱的电光炸响。

狩神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