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抬头

守门人总部的地下简报室比往常更冷些。墙角的暖气片包着层厚厚的灰，嗡鸣声像是漏风的铁皮，把仅有的热气搅得七零八落。林野坐在长桌末尾，指尖转着对军用匕首——这对家伙是上周从黑市淘来的，刀鞘边缘还沾着圈没擦净的机油，泛着暗淡的光。他转得极熟，刀刃在指间溜出半寸，又被稳稳接住，寒光扫过桌面时，正好照见老炮靴底嵌着的小石子。

“咔嗒——咔嗒——”厚重的铁门被推开时，合页发出干涩的呻吟。寒气裹着雪粒涌进来，林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闻到股雪融后的土腥味，还混着点淡淡的硝烟味——那是赵指挥官身上独有的气息，像常年泡在训练场和战场的人，连毛孔里都渗着弹药的味道。

男人脱下军绿色大衣，冰碴子顺着衣摆往下掉，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雪堆。他里面穿的深灰色作战服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那枚银色徽章却擦得锃亮，“守门人”三个字的棱角能映出人影。林野注意到他右手手套的食指处有个破洞，露出的指关节上结着层薄冰，像是刚在雪地里攥过什么硬东西。

“都坐。”赵指挥官把一份牛皮文件袋往桌上一按，袋口露出半截照片，冰封的湖面上裂着道歪歪扭扭的缝。他自己先拉了把椅子坐下，金属椅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耽误大家十分钟，说件正事。”

小雅往椅背上靠了靠，马尾辫梢扫过椅背上的划痕——那是上次老炮发脾气时用重锤砸出来的。作为“野火”小队的队长，她总是第一个接话，声音清亮得像敲冰棱：“赵指挥亲自跑一趟，这‘正事’怕是不小。秦岭的石祖蜕皮还没处理完，总部又给我们派活儿了？”

“秦岭那边有精锐盯着，轮不到你们操心。”赵指挥官从文件袋里抽出张卫星照片，往桌上一铺。照片里的冰湖像块被砸裂的玻璃，裂缝最宽处能塞进辆卡车，边缘凝着层发蓝的冰雾，“东北，镜泊湖。三天前，卫星在这裂缝里拍到个东西。”

林野探过身，指尖在照片边缘敲了敲。裂缝深处有团暗金色的影子，隐约能看出分叉的角和布满鳞片的脊背，像极了他在资料馆《异兽图考》里见过的“龙”的插画。他刚想开口，就被赵指挥官打断。

“别往‘龙’上靠。”赵指挥官的手指点在那团影子上，指腹的茧子把照片戳得微微发皱，“《异常体纲目》里归类为‘传说级异常体’，编号L-091。最后一次有记录的目击是1931年，松花江流域，当时有个护林队全员失踪，只留下半本日记，写着‘冰下有角，吐气成霜’。”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烟盒，抖出支没有过滤嘴的烟，却没点燃：“那日记里还提了件事——护林队带的五支步枪全成了废铁，撞针莫名其妙断了，子弹像被胶水粘在枪膛里。后来守门人去查，才弄明白这是‘神力’的作用。”

“神力？”小柯刚进门就听见这两个字，手里的背包带子还没系好，太阳穴微微发紧——这是他异能即将触发的前兆，但他强压了下去，“就是觉醒者和异常体释放的那种能量场？能让电子设备失灵的那个？”

“不止电子设备。”赵指挥官瞥了他一眼，“热武器、火药、甚至某些精密的机械结构，在高强度神力场里都会失效。1931年那回，方圆十里的猎枪全废了，连马车上的铜铃铛都冻住不响了。这次镜泊湖的能量场更强，东北局前天试着派无人机侦查，刚飞进湖区就坠了，残骸捡回来一看，电路板全成了黑炭。”

老炮突然把重锤往地上一顿，铸铁锤头砸得地面嗡嗡颤，桌上的空纸杯都跳了起来：“传说级？那玩意儿真长鳞片带角？我爹当年跟我吹，说他爷爷民国时在嫩江见过龙吸水，把渔船卷到云里去，我还当是喝多了胡咧咧！”他抓着重锤的木柄来回摩挲，那木柄被汗浸得发黑，缠着的防滑绳都起了毛，“这么说，到了那儿连雷管都用不了？只能靠这铁疙瘩硬碰硬？”

“硬碰硬？你那重锤怕是不够看。”瞎子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脸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纱布，从眉骨遮到颧骨，说话时纱布微微动着，“1931年的记录里写，那东西一呼气，护林队的钢刀就冻成了冰碴子。”他伸出手，指尖在桌上摸索着，准确地碰到那张悬赏令，“赏金公会昨天就放了消息，四千万。够咱们把装备全换成祖传的神兵利器。”

“四千万？”老炮眼睛一亮，重锤往桌腿上磕了磕，铁链哗啦作响，“红手那帮杂碎肯定也接了活儿！上次在湘西抢‘血玉虫’，他们队长用改装霰弹枪偷袭老子，这次到了镜泊湖，看他那破枪还能不能响！”

“不止红手。”赵指挥官又抽出三张公会标志图，并排贴在墙上，“铁砧、黑帆，加上你们野火，一共四支队伍。总部放了权限，谁拿到L-091的核心样本，钱就归谁。”

小雅突然笑了，指尖在“四千万”那行字上划了个圈：“守门人这是把我们当枪使？传说级异常体，让我们这些半吊子赏金猎人去碰？”

“总部的人都在秦岭盯着石祖，抽不开身。”赵指挥官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而且这任务本就不在常规清单里，算是给你们发笔外快。但有两条规矩：第一，只许带冷兵器，任何带电子元件或火药的东西都别碰——神力场能让它们在三分钟内变成废铁；第二，不准内讧，谁要是敢在任务区私斗，直接按叛逃处理，老子亲自去收尸。”

“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老炮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红手的‘鬼头’最不是东西，上次把‘铁臂’小队的老三腿打断，就为了抢块‘尸玉’。这次见了面，老子先给他一锤再说。”

“你敢。”小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真动了手，四千万拿不到，咱们还得被守门人追杀。要动手也得等拿到样本，出去了再慢慢算账。”

赵指挥官从抽屉里拿出四枚黄铜信号器，往桌上一推。信号器像个缩小的闹钟，表面没有按钮，只有几个齿轮露在外面，“这是机械传声器，靠齿轮转动发出特定声波，能压制三阶以下的异能。不到万不得已别用——红手的鬼头是声波系觉醒者，他能干扰这玩意儿。”

林野拿起一个，掂了掂，分量不轻，外壳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他转了转侧面的旋钮，里面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确实没有半点电子元件的痕迹。“这东西靠谱吗？”他记得上次在黑市买的电磁脉冲器，遇上只吐酸液的异常体就炸了。

“比你们从黑市淘的破烂靠谱。”赵指挥官站起身，大衣下摆扫过地面的雪水，“守门人军工坊造的，能在零下五十度正常运作，神力场里也扛得住。”

小柯这时才喘匀气，把背包往桌上一放，拉链没拉严，露出半盒草莓糖，糖纸是粉红色的，印着只兔子。“抱歉，来晚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19岁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但握刀的手稳得惊人——那柄唐刀的鲛绡鞘被他摩挲得发亮，“刚才跟晓雨通电话，她说……”

“晓雨又给你塞糖了？”阿萤笑着递过杯热水，她的帆布马甲上别满了徽章，最显眼的是枚生锈的弹壳，“你这背包里除了糖就是绷带，下次能不能装点正经东西？比如打火石，或者绳索？”

“晓雨说这糖能提神。”小柯的耳尖有点红，他拧开杯盖，热气腾得满脸都是，“她说她查了天气预报，镜泊湖那边零下三十度，让我们多穿点。对了，我的手机刚才突然黑屏了，是不是……”

“是神力残留。”赵指挥官接过话，他已经把烟塞回烟盒，“镜泊湖的能量场扩散得很快，普通电子设备离湖区一百公里就会失灵。你们的对讲机、GPS，到了那儿都得歇菜。”他看向小柯，“你的预知异能也算神力的一种，发动时周围五米内的电子设备都会受影响，上次在黑市，你不就把林野的光谱仪看黑屏了？”

小柯点点头，突然“呀”了一声。他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太阳穴像被针扎了下——异能触发了。这三秒里，他“看见”桌上的信号器突然震动，其中一枚的齿轮从缝隙里掉出来，落在他脚边。三秒一到，他猛地回神，指尖往桌角指了指：“信号器……有一枚要掉零件了，就在三秒后！”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咔嗒”一声轻响，一枚信号器的侧盖弹开，个小齿轮骨碌碌滚到小柯的军靴边。

“嚯，又中了。”老炮弯腰捡起齿轮，用粗粝的拇指蹭了蹭，“你这三秒预知，抓细节倒是准。就是这冷却时间太坑，三十分钟才能用一次，真遇上急事，怕是赶不及。”

“总比看不见强。”瞎子突然开口，他正用块软布擦着小太刀，刀刃在昏暗里泛着磷火似的蓝光，“上次在黑市，货架上的铁架要砸下来，不是他提前三秒喊‘左躲’，林野的胳膊就得断成两截。”他把刀鞘往桌上一磕，“三秒够了，战场上生死往往就在一瞬间，能提前知道往哪躲，就是活命的本钱。”

林野摸着自己的胳膊，上次被小柯拽着躲开铁架时，耳边全是金属撞击的脆响。他看向小柯的新刀，刀鞘缠着暗红色的鲛绡，末端坠着个小小的铜环，是民国时期的样式。“你的刀看着不一般。

“瞎摸来的。”小柯摸着刀柄，指腹划过鲛绡上的纹路，“古玩市场的老板说，是民国时一个将军用的，劈过马匪，也砍过异常体。”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的神力很强。”赵指挥官突然插话，“预知不只是看危险，还能帮你找时机。冷兵器在神力场里，靠的不是力气，是能不能踩着最准的瞬间下手。”

“装备都检查好了？”小雅站起身，帆布靴在地上碾出轻响，“老炮的重锤做了防电处理，铁链换了新的锰钢链；瞎子的黑雾发生器灌了能量液，机械泵上了防冻油；阿萤的防御盾加了三层钢片，手柄缠了防滑绳；林野的匕首淬了破甲剂，刀鞘换了牛皮的……”

她一样样数着，突然看向小柯：“你的唐刀要不要做点处理？比如在刀鞘里垫层鹿皮，防寒气？”

“不用不用。”小柯连忙摆手，“这刀好像不怕冷，上次在雪地里插了一夜，第二天拔出来还带着点温乎气。”

正说着，门被轻轻推开条缝，晓雨探进头来。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红毛衣，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捧着个保温桶，桶身上印着“守门人后勤处”的字样。“我听小雨说你们要出发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煮了点姜茶，驱驱寒。”

小柯连忙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你怎么来了？外面雪那么大。”他接过保温桶，触手滚烫，“不是让你在宿舍待着吗？”

“担心你呗。”晓雨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知道你们要去东北，特意多放了点生姜。对了，你的暖手宝忘在我那儿了，下次回来再给你。”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武器，最后落在小柯的唐刀上，“这刀……能行吗？要不要我去资料馆给你查查用法？”

“够他用了。”瞎子突然开口，纱布下的嘴角好像往上扬了扬，“这小子有股愣劲，加上那三秒预知，劈砍的时候比谁都准。”

晓雨把一小袋冰糖葫芦塞给小柯，油纸袋上还冒着热气：“路上吃，垫垫肚子。到了那边别硬拼，你的预知只能看三秒，发现危险就喊队友帮忙，知道吗？还有，冷却的时候千万别逞能，三十分钟呢，等异能恢复了再动。”

小柯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颗草莓糖，塞进晓雨手里。“这个你吃。”他的指尖有点抖，“等我回来，带你去吃老街上那家的冰糖葫芦，比这个甜。”

晓雨刚要说话，小柯的太阳穴又开始发紧——离上次异能触发才过两分钟，冷却还没好，这是怎么了？他正纳闷，突然“看见”晓雨往后退时，会被门后的拖把绊倒。但这次不是异能，只是他盯着姑娘的脚步看了两秒，凭直觉猜的。他伸手扶住她：“门后有拖把，小心绊着。”

晓雨低头一看，果然有柄拖把斜倚在门后，木柄快挨着她的靴子了。“你这观察力，比预知还灵。”她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快走吧，别误了直升机。”

“行了，别腻歪了。”赵指挥官看了眼表，表盘是黄铜的，指针在齿轮的带动下咔嗒作响，“直升机还有四十分钟起飞，东北局的人在牡丹江等着，给你们备了雪地摩托和防寒服。”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黑色金属盒，扔给小雅，“这是加密器，纯机械的，靠齿轮咬合传递信号，神力干扰不了。真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拧开底部的旋钮，能直接连到我这儿。”

小雅接住金属盒，掂了掂，分量不轻，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赵指挥这么照顾我们，是不是有什么附加条件？”

“条件就是活着回来。”赵指挥官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小柯身上，“尤其是你，别总想着靠三秒预知硬闯。你的异能是让你躲危险的，不是让你追着危险跑的。”

老炮扛起重锤往门口走，铁链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划痕：“放心，有老子在，保证把那什么L-091的鳞片刮下来当纪念品！四千万，够老子换把祖传的‘开山锤’了！”

“别吹牛，小心被冻成冰雕。”瞎子跟在后面，小太刀的刀鞘敲着大腿，步伐稳得像在平地上，“上次在长白山，是谁被冻在冰缝里，喊了半天才被救出来？”

林野和阿萤拎着背包跟在后面，林野注意到小柯把晓雨给的冰糖葫芦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侧袋，还垫了块干净的布。“紧张了？”林野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点。”小柯攥紧了唐刀的刀柄，鲛绡鞘磨得手心发痒，“我在想，要是那异常体的动作比三秒还快，怎么办？比如它一呼气，寒气就到眼前了，我还没‘看见’就被冻住了……”

“那就让老炮用重锤给你挡一下。”林野笑了笑，拔出匕首，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再说，你的三秒预知不是只能看危险，还能看机会。比如它呼气的前一秒，你‘看见’它的鳞片会翘起来，一刀劈进去，不就成了？”

小柯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眼简报室的门，晓雨还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颗草莓糖，像握着颗小小的火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离下次异能冷却结束，还有二十八分钟。

直升机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林野抬头，看见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进白色里。而东北的方向，云层压得很低，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冰面下缓缓睁眼，吐息间，便让百里之内的铁器失了灵，让千百年的冰层裂了缝。

“走了。”小雅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响起，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去会会那传说中的‘龙’。”

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刀鞘敲击大腿的轻响，还有小柯攥紧唐刀时，鲛绡摩擦的细微声响，混着直升机的轰鸣，一起往风雪里去了。林野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刀柄缠着的防滑绳吸了点潮气，却意外地让人安心——在这个即将被神力场笼罩的战场，没有什么比一把可靠的冷兵器，和身边这群吵吵闹闹的队友，更让人踏实的了。尤其是那个能提前三秒喊“左躲”“右闪”的少年，他那短暂却精准的预知，或许就是劈开这场冰雪迷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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