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窗棂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窑房里炭火噼啪作响,映得瓷的脸忽明忽暗。
我低头揉泥,手指已经僵了,动作却不敢慢下来。她站在窑口边,一动不动,像是被夜色钉在那里的影子。
“你真的相信融合?”我揉着泥,声音压得很低,怕惊破这沉默。
她没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走近几步,蹲下来看我手里的泥胚。“你手法变了。”她说,“比昨天稳。”
“昨晚失败太多次。”我苦笑,“再不稳一点,今天也做不成。”
她伸手想碰,又收回去,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试试吧。”她说,“但别忘了它不是块泥,是你心里的瓶。”
我点点头,把泥放在转盘上,慢慢开始拉坯。第一圈转得还行,第二圈泥就开始歪。我急了,手一用力,泥直接塌了。
我甩开手,抓起毛巾擦汗。抬头时看见瓷的眼神,有点冷,但也有一点别的东西。
“你太急。”她说,“它还没呼吸,你就想让它成型。”
“可我们只有今晚。”我看着窗外,“雷都来了,像在催我们。”
她没说话,转身走到角落,从架子上拿了一罐釉料。递给我时,她的手有点抖。
“加进去。”她说,“试试钴料。”
我愣住:“你不是说白釉不该用钴?”
“你说过你见过那只瓶。”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就让它有点不一样。”
我把釉料调好,刷在素胚上。那抹蓝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奇异的光,像是夜色里藏着的湖水。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摸泥的感觉吗?”她忽然问。
我摇摇头:“太久了。”
“我十岁那年,师祖带我去后山挖土。”她坐在我旁边,目光落在远处的火光里,“他说,泥巴也有心跳,你要学会听。”
我看着她侧脸,忽然觉得这窑房里不只是炭火在烧。
“那你现在听见了吗?”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复杂。“有时候听见了,有时候……”她顿了顿,“不想听见。”
我低头继续拉坯。这次泥胚成型得很快,圆润光滑,像一面镜子。
“漂亮。”她轻声说。
“是你的釉。”我说。
她没接话,站起身,往窑口那边走。火光跳动,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着她背影,忽然想起那天在教室,她也是这样站着,背对着我,手里捏着那只冰裂纹瓶的照片。
“你为什么要把残片给我?”我问。
她停下脚步,没回头。“因为它该有人懂。”
我握紧手里的泥。“那你懂它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以前懂。后来……不懂了。”
“是因为那个拍卖会?”我试探着问。
她猛地转身,眼神像刀子一样。“你怎么知道拍卖会的事?”
我愣住:“你烧瓶那天,说过一句‘他们要拍卖’。”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得有点苦。“对,那天我烧了三天三夜,就为了阻止他们。可最后……”她摇头,“最后我还是输了。”
我站起来,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别说对不起。”她语气冷下来,“我不需要。”
我咬咬牙,往前走了一步。“我不是要说对不起。”我看着她,“我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来赢的。”
她皱眉:“什么意思?”
“我是来懂它的。”我声音低下去,“懂你烧的瓶,懂你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碰它,懂你为什么会在深夜一个人坐在这儿,看火。”
她眼神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到了。
“你不用相信我。”我说,“但至少让我试试。”
她没说话,转身继续往窑口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
我跟上去,手里拿着素胚。“你真打算把它放进窑里?”
她点头。
“你不怕失败?”
“怕。”她说,“但我更怕从来没人愿意试。”
我把素胚放进窑里,火焰一下子窜起来,照亮了整个窑房。火光中,我看见她的脸,柔和了些,像是藏在冰层下的湖水终于冒出了头。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下我的手腕。“你准备好了吗?”她问。
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它在我心里烧了整整一万年。”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往门口走。
雷声轰隆,暴雨倾盆而下。可窑火却越烧越旺,像是要把整个夜晚都烧穿。
我站在火光前,看着她消失在雨幕里,心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明天开窑时瓶子是碎还是完整,我们都已经一起完成了一件没人能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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