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乐谱

走廊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朱志鑫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剥落的缺口。香樟树叶被风卷着打在窗玻璃上，沙沙声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心头发慌。

他数着地砖的纹路，从第一块数到第三十七块时，侧门方向传来白念安的笑声，很轻，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乱码。刚才苏新皓叫住她的瞬间，朱志鑫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们会说什么？会提到那首突然响起的《香樟》吗？会说起排练时那些不对劲的细节吗？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这双手的指节比他原来的略宽些，至于虎口处的那层薄茧，是他自己常年练吉他磨出来的。

这几天他总在没人时偷偷摩挲那处茧子，像在确认这具身体的真实性，却总在抬手的瞬间，忘了该用怎样的力度去够高处的书，忘了该用怎样的角度去握笔。就像此刻，他想抬手捋一下额前的碎发，动作到半空却顿住了，朱志鑫从不做这样的动作，他会不会又露了破绽？

朱志鑫：“会不会不像他？”

他对着空气无声发问。刚才在礼堂里，他下意识揉眉心的动作，会不会被白念安看出破绽？苏新皓弹错和弦时，他那瞬间的揪心，会不会显得太过反常？自我怀疑像藤蔓缠上来，勒得他呼吸发紧。

风突然掀起走廊尽头的窗帘，露出外面一小片夜空。朱志鑫的视线追过去，恰好看见香樟树下的两人。

苏新皓正弯腰从吉他袋里翻着什么，白念安站在他对面，手里的荧光棒已经不亮了，垂在身侧轻轻晃着。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苏新皓的手在空中比划着，像在解释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朱志鑫的好奇心像被猫爪挠着。是关于那首曲子的由来吗？还是在说他这个“奇怪的旁观者”？细想甚至有点嫉妒，是因为他此刻能用这具熟悉的身体，坦然地站在白念安面前，而自己只能躲在阴影里，像个窃取了别人人生的小偷。

就在这时，白念安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走廊阴影里的朱志鑫身上。

朱志鑫像被抓包的小孩，猛地屏住呼吸。她的眼神在昏暗中很亮，没有疑惑，也没有探究，反而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轻轻落过来。那一眼很短，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带着清晰的安抚意味，仿佛在说“别担心，马上就好”。

朱志鑫的心跳莫名慢了半拍，刚才翻涌的焦躁突然退了潮。他看着白念安转回去，重新看向苏新皓，手指无意识地松了松。

树下的苏新皓从口袋里摸出枚胸针，指尖捏着边缘转了半圈。

苏新皓：“前两天在琴房收拾谱子。蹲下去捡笔的时候，在柜子底摸到个东西，你是不是丢了枚胸针？”

白念安愣了愣，随即恍然。

白念安：“嗯，我找了好几天都没见着，还以为是不小心带出门弄丢了。”

苏新皓：“应该是这个吧？看着有点眼熟，像上次在公园你抛着玩的那枚。”

苏新皓把胸针递过去，月光在金属面上晃出细碎的光。他刻意避开“挖出来又放回去”的细节，只装作是偶然发现，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漫不经心。

白念安接过胸针，指尖捏着掂量了下，忽然笑起来。

白念安：“就是它！边缘这里有道小缺口，是上次掉进水沟磕的。你居然能在柜子底摸到，也太巧了。”

苏新皓：“可能是滚进去的吧。找到就好，省得你总惦记。”

苏新皓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掩饰着眼底的不自然。他没提道歉，却在递出胸针的瞬间，指尖微微蜷了下。就像是为自己刻意隐瞒的小心思，悄悄松了口气。

白念安把胸针塞进帆布包侧袋，抬头时眼里还带着笑。这时，苏新皓趁机从吉他袋里抽出一叠纸递过去。

苏新皓：“对了，这个给你。”

是《香樟》的乐谱，纸页边缘有点卷，像是被反复摩挲过，末尾用铅笔写着小小的“赠念安”。

白念安：“这是……”

白念安的声音里藏着惊喜。

苏新皓：“刚才那首歌的谱子，改了好几个版本，这个是最顺的。”

苏新皓往后退了半步，路灯在他肩上投下斜斜的光影。

白念安小心地把乐谱折好放进包里，抬头时夜色已经漫过肩头。

白念安：“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的乐谱。”

苏新皓：“那…明天见?路上小心。”

苏新皓的声音轻快起来，目光越过她往走廊瞥了眼，最终落在白念安身上，语气里带着自然的熟稔。

白念安：明天见。

白念安笑着应了声，转身往走廊这边走。经过朱志鑫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笑意。

白念安：“我们走吧？”

朱志鑫点点头，跟在她身后。经过香樟树下时，他抬头看了眼苏新皓。对方正把吉他袋往肩上甩，见他望过来，只是淡淡颔首，目光很快移开，落在远处的路灯上。

那句“明天见”，明明白白是对走向出口的白念安说的，却像有半截尾巴，轻轻扫过朱志鑫的耳廓。

风卷着香樟叶掠过脚边，朱志鑫望着白念安走在前面的背影，帆布包随着脚步轻轻晃动，里面装着那枚被悄悄藏过又归还的硬币，和那首藏着他心事的乐谱。他忽然觉得，有些藏在暗处的褶皱，好像正被这夜里的风，悄悄熨得平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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