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系

物理课预备铃的尾音还没消散，朱志鑫正把相机塞进课桌洞。金属桌沿磕到镜头盖的瞬间，前排的白念安忽然回过头，指间转着的钢笔在草稿本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那支新钢笔的笔帽泛着冷光，他盯着笔帽上的反光，忽然想起上周在文具店挑笔时，白念安捏着这支笔问：“笔尖会不会太细？”当时货架后传来苏新皓的声音，说细笔尖适合画电路图，他手里正拿着支同款黑色钢笔，笔杆上已经有了道浅浅的划痕。

白念安：“老班的教案夹响了三次，肯定要抽人讲最后一道大题。”

白念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自己的周测试卷上点了点。最后一题的空白处画着个歪斜的坐标系，横轴标着“操场”，纵轴旁写着“香樟树”，原点位置用红笔圈了个草莓，针脚状的笔迹让他立刻想起她衬衫领口那枚没剪干净线头的胸针。

首饰，银链。

他有点想问出心头的疑惑，银链的挂件是送给苏新皓了吗？

朱志鑫的目光掠过卷面，忽然发现自己的试卷边缘沾着点草绿。是早上在操场蹭到的三叶草汁，他下意识地往桌下缩了缩手，却看见苏新皓的座位空着。明明半小时前在香樟树下删照片时，苏新皓的蓝色文件袋还在教学楼门口晃得刺眼，袋角露出的摄影教程封面上，模特举相机的姿势和他昨天速写本上的草稿几乎重合。

班主任：“朱志鑫，就你来讲这道题。”

老班的声音刚落，朱志鑫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椅腿碾过什么东西，发出塑料碎裂的轻响。他低头时，看见颗绿色的薄荷糖躺在鞋边，包装纸被压出细密的纹路。是苏新皓常吃的那种，铁盒就敞着口躺在对方桌肚里，里面还剩小半盒，最上面那颗的糖纸沾着点橡皮屑，和他自己桌角那半块水果硬糖的糖纸质感完全不同。

白念安在后排轻轻“呀”了一声。他回头时正撞见她弯腰捡糖纸，发绳松了半截滑到颈后，露出那截细银链，空荡荡的小环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上周手工课结束后，他分明看见苏新皓的钥匙串上挂着同款星星挂件，边角磕出的缺口形状，和此刻银链小环内侧的划痕完美契合。

黑板上的投影图里，红色小球正沿着斜面滚动，轨迹在坐标轴上弯成条柔和的曲线。朱志鑫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突然想起上周在器材室，苏新皓举着手机拍窗外的鸽子，说抛物线的终点总会停着只鸟。当时他笑对方物理公式记混了，现在才发现那只鸽子停落的窗台，正好对着白念安手工课坐的位置。

是啊，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的去拍只鸽子呢?

白念安：“这里的加速度方向标反了。”

白念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举着卷子走上讲台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肘，带着洗发水的清香。朱志鑫低头看她的坐标系，忽然发现草莓原点旁边多了个极小的相机图案，镜头正对着纵轴顶端。那里写着行小字：“第三节课间”。

苏新皓就是这时候从后门进来的。他手里的蓝色文件袋蹭过门框，掉出张照片落在地上。朱志鑫弯腰捡时，指腹先触到了相纸边缘的齿孔。是他常用的那种老式胶卷洗出来的照片，画面里白念安举着反光板站在香樟树下，阳光穿过树叶在她衬衫上投下光斑，而角落里他自己的侧影正举着相机，镜头盖没打开。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字，被折痕压得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15:20”和“坐标（3,7）”。朱志鑫有一瞬的错愕，上周三课间操，他在操场东侧香樟树下拍的第一张照片参数设置和这似乎完全一样。

苏新皓：“谢谢。”

苏新皓伸手来接照片时，朱志鑫看见他手腕上的红绳。星星挂件在阳光下晃出银亮的光，棱角处的折射让他想起早上白念安塞给他的那个备用挂件，此刻正躺在相机包侧袋里，和那块纯黑的擦镜布叠在一起。

白念安突然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回头时，发现她正盯着黑板上的投影，小球已经滚到斜面底端，在坐标轴上留下条完整的轨迹。

白念安：“你看。”

她的指尖在空气中虚画着曲线。

白念安：“就像从香樟树到教学楼的路。”

下课铃响的瞬间，朱志鑫的相机突然在课桌洞里发出轻响。他伸手去摸，发现是星星挂件滑了出来，棱角在草稿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恰好落在白念安画的坐标系原点。那颗草莓图案的中心，被光斑圈出个暖融融的圆。

苏新皓收拾书包时，薄荷糖铁盒的碰撞声格外清晰。朱志鑫瞥见他把摄影教程塞进文件袋，封面上的模特突然变得模糊。原来是自己的睫毛上沾了点什么，他抬手去擦时，指腹触到片柔软的触感，是片香樟树叶，不知什么时候夹在了袖口，叶尖还带着早上操场的露水。

白念安抱着卷子经过时，钢笔从她衬衫口袋滑出来。朱志鑫伸手接住的瞬间，发现笔杆内侧刻着的小字。那个他上周偷偷刻的“Z”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道极浅的划痕，形状像颗没画完的星星。

白念安：“物理老师说放学后要留我们几个讲题。”

她接过钢笔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背。

白念安：“还有你相机里的照片记得导出来哦，学生会催着要呢。”

朱志鑫望着她走向办公室的背影，突然想起早上在香樟树下删掉的那张照片。苏新皓的背影旁，香樟树的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恰好和白念安举反光板的身影形成个完整的坐标系，而他自己站的位置，正是两条轴线相交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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