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水布被重新盖好时,边缘的深色液体已经和雨水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血还是水。梁程祺指挥着随后赶到的法医助理,小心地将尸体抬上运尸袋,动作规范得近乎刻板,仿佛眼前不是一具骤然失去温度的躯体,而是一件需要精密处理的证物。
“尸体初步检查完毕,”她摘下沾着水汽的手套,放进专用回收袋,声音依旧平稳,“体表除坠楼造成的复合型损伤外,左胸有一处锐器创口,深度待解剖确认。手腕处有约束性挫伤,生活反应明显,是生前造成。具体死亡时间需要结合尸温、尸僵和胃内容物消化情况判断,初步推测在今晚七点到八点之间。”
她一边说,一边从勘查箱里拿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现场保护得怎么样?18楼的住户家里看过了吗?”
“刚联系上物业,正在拿钥匙,”唐子枡回答,“派出所的同事已经上去了,说是死者自己住,房间门是锁着的,物业没发现异常闯入痕迹。”
梁程祺写完最后一笔,合上笔记本,抬眼看向3号楼18层的位置。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她却像毫无察觉,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雨幕和楼层,直抵那个还未被触碰的现场。“锁着的门不代表什么。凶手可能有钥匙,也可能是死者自己开的门。”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唐子枡挑了下眉,没反驳。他知道法医的严谨,尤其是梁程祺这样的人,每句话都基于观察,而非猜测。
“尸体先运回中心,”梁程祺对助理交代,“解剖安排在明早八点,我回去先整理初步报告。”说完,她看向唐子枡,“唐警官,18楼现场勘查时,注意收集微量物证,尤其是阳台和窗台。如果凶手真的是从那里把人推下来,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另外,查一下死者最近的社交记录,尤其是七点到八点之间的通讯和定位。”
“知道了。”唐子枡点头。他发现自己并不反感梁程祺这种直接的指令,反而觉得这种专业的效率很对胃口。比起队里某些喜欢绕弯子的老油条,这种“有事说事”的风格更适合破案。
运尸车缓缓驶离,车灯在雨地里拉出两道昏黄的光带。唐子枡深吸一口气,雨水带着泥土的腥气灌入鼻腔,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转身走向3号楼,电梯里的镜面映出他略显狼狈的样子——头发湿透,警服肩膀处洇着深色的水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电梯在18楼停下,门刚打开,就听到里面传来同事小李的声音:“唐哥,你可上来了!这房间……有点不对劲。”
唐子枡快步走出去,1803的房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个派出所的民警,正低声交谈。他戴上鞋套和手套,走进房间。
这是一套精装修的两居室,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外面的雨夜,窗帘半拉着,地板是浅色的实木,干净得几乎能反光。沙发上放着一个针织毯,茶几上有一个喝了一半的玻璃杯,里面的水还剩小半杯,杯壁上凝着水珠。
“看起来很整齐,”小李凑过来,压低声音,“没发现明显打斗痕迹。我们刚才检查了卧室和厨房,都挺干净的,不像有过冲突的样子。”
唐子枡没说话,目光扫过整个客厅。确实很整齐,甚至整齐得有些刻意。一个独居的年轻女孩,下班后的家里,总会有些生活的凌乱——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盒,或者散落在茶几上的化妆品。但这里没有,一切都像是被精心归置过。
他走到落地窗旁,推开半掩的窗户。雨水立刻顺着窗沿灌进来,打湿了窗台。他探身出去,阳台是封闭式的,栏杆上积着一层薄灰,看起来不像经常有人倚靠的样子。
“梁法医说让重点看阳台和窗台。”唐子枡对小李说,“把勘查灯拿过来,仔细搜,任何痕迹都别放过。”
勘查灯的强光刺破黑暗,在阳台地面和栏杆上投下清晰的光影。小李蹲在地上,用毛刷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可能存在的足迹,唐子枡则专注于窗台内侧。忽然,他的目光停在窗台边缘的一处地方——那里的灰尘似乎比周围更淡,隐约能看出一个模糊的、不规则的轮廓,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蹭过。
“这里有情况。”唐子枡示意小李过来,“拍下来,提取可能的生物检材。”
小李立刻拿出相机,对着那个痕迹多角度拍摄,又用特制的试纸小心地擦拭着,放进证物袋。“唐哥,这看着像……手印?但不太完整啊。”
“可能是凶手把死者推下去时,手撑在窗台上留下的。”唐子枡站起身,看向客厅,“也可能是别的。先记下来,等技术科那边的鉴定结果。”
他转身走进卧室。卧室里同样收拾得很整洁,衣柜门紧闭,梳妆台上的护肤品摆放得一丝不苟。唐子枡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风格偏职场化,大多是剪裁得体的套装和连衣裙。他注意到,衣柜最下面一层放着一个行李箱,拉链是敞开的,露出里面叠好的几件换洗衣物。
“死者最近要出差?”唐子枡皱眉,“还是刚回来?”
“我刚才问了物业,”小李跟过来说,“林薇薇是这家设计公司的主设计师,经常加班,不过最近没听说要出差。她昨天下午还在小区超市买过东西,当时看着挺正常的。”
唐子枡走到梳妆台旁,拿起一个相框。相框里是林薇薇和一个男人的合影,两人笑得很开心,背景是海边。男人穿着西装,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相貌英俊。“这是她男朋友?”
“不确定,”小李摇摇头,“物业说林薇薇平时很少带朋友回来,邻居也没怎么见过她和异性来往。不过派出所的同事查了她的户籍信息,没结婚,感情状况一栏是未婚。”
唐子枡把相框放回原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机屏幕是黑的,他没有贸然触碰,而是用证物袋小心地将手机套起来。“联系技术科,看能不能解锁,调一下通话记录和社交软件聊天记录。”
“已经让人送过去了。”小李点头,“对了,唐哥,刚才查到林薇薇的公司同事说,她最近好像在跟人闹不愉快,具体是什么事,对方没说清楚,只说上周在公司会议室听到她跟人吵架,声音挺大的。”
“吵架?”唐子枡挑眉,“知道跟谁吵吗?”
“还在查,同事说没看清对方是谁,只听到林薇薇说‘你别太过分’、‘这事我不会让步’之类的话。”
唐子枡走到客厅,再次看向那扇敞开的落地窗。雨还在下,风裹挟着雨点灌进来,吹动了窗帘的一角。他想起梁程祺检查尸体时说的话——左胸的锐器创口,手腕的约束性挫伤。
如果只是简单的争执,何至于动刀?又为何要费力伪装成坠楼?
“小李,”唐子枡忽然开口,“你说,一个人被刀刺伤,尤其是胸口这种致命部位,肯定会挣扎吧?那为什么客厅里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
小李愣了一下:“会不会……第一案发现场不在客厅?比如卧室?或者……凶手事后清理过?”
“有这个可能。”唐子枡点头,“让技术科的人过来,对整个房间进行鲁米诺测试,看看有没有被清理过的血迹。另外,查一下林薇薇的银行流水和消费记录,看看她最近有没有大额支出,或者异常的资金往来。”
他走到茶几旁,拿起那个喝了一半的玻璃杯。杯子里的水已经凉透了,杯口边缘有一个清晰的唇印。“这个杯子也送去检验,看看能不能提取到除了死者之外的DNA。”
安排好现场勘查的后续工作,唐子枡走出1803,关门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充满生活气息的家。现在,这里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无声的疑点,像一个巨大的谜题,等着被解开。
电梯下行时,唐子枡靠在轿厢壁上,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两个画面:一个是雨地里林薇薇那张凝固着惊讶的脸,另一个是梁程祺那双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睛。
这两个画面格格不入,却又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命案,被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他忽然有点期待明天梁程祺的尸检报告了。那个看起来比他还小一岁的女法医,到底能从那具冰冷的尸体里,找出多少被隐藏的真相?
电梯门打开,一楼大厅的灯光有些刺眼。唐子枡走出电梯,看到物业经理正焦急地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唐警官,这是林薇薇女士的入住登记和最近半年的访客记录。”物业经理把文件递过来,脸上满是惶恐,“我们这小区从没出过这种事,您看……”
唐子枡接过文件,快速翻看着。访客记录很简单,大多是快递员和外卖员的登记,只有一个名字出现过三次——“陈浩”,最近一次是在上周五下午。
“陈浩是谁?”唐子枡问。
“好像是林小姐的朋友吧,”物业经理回忆道,“开车来的,每次都停在地下车库,看着挺斯文的一个年轻人。”
唐子枡把那个名字记在笔记本上,又问:“上周五下午,他来的时候,林薇薇有没有什么异常?”
“异常……好像没有,”物业经理摇摇头,“不过那天他们走的时候,好像有点不高兴?我在门口指挥停车,看到他们从电梯里出来,没说话,林小姐走在前面,那个男的跟在后面,脸色不太好。”
唐子枡合上笔记本,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他抬头看向18楼的方向,那里的窗户依旧黑着,像一个沉默的秘密。
“小李,”他对跟出来的小李说,“查一下这个陈浩,住址、职业、和林薇薇的关系,越快越好。”
“好嘞!”
唐子枡走到警车旁,没有立刻上车。他拿出烟盒,想抽一根,却发现烟早就被雨水打湿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把烟盒扔回车里。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老周发来的消息:“法医中心那边有初步消息了?”
唐子枡回复:“还没,梁法医刚把尸体运回去,说明早解剖。现场发现一些可疑痕迹,正在送检。”
老周很快回过来:“梁程祺的解剖报告,你得仔细看。那丫头眼睛毒得很,别放过任何一个字。”
唐子枡看着屏幕上的字,想起梁程祺在雨地里检查尸体时专注的样子,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知道了,周队。”
他抬头望向法医中心的方向,那里在城市的另一端,此刻应该已经亮起了灯。那个年轻的女法医,大概已经开始整理今天的发现了吧。
一场雨夜的坠楼案,牵扯出隐藏的创口、模糊的痕迹、争吵的传闻,还有一个神秘的访客。这一切,只是冰山一角吗?
唐子枡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雨夜的宁静。他知道,这个晚上还很长,而真正的调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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