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法医中心的解剖室还亮着灯。
无影灯的光线冷白而刺眼,落在解剖台上的躯体上。梁程祺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解剖服,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异常专注的眼睛。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手里的解剖刀划开皮肤时,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格外清晰。
助手小陈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记录板,大气不敢出。他跟着梁程祺快一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她在非工作时间主动要求解剖——通常初步尸检确定方向后,正式解剖会安排在工作日的正常时段,但昨晚从现场回来后,梁程祺只说了一句“现在就做”,便径直走进了解剖室。
“左胸创口,长度3.2厘米,宽度0.8厘米,创缘整齐,创壁光滑,符合锐器伤特征。”梁程祺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一丝沉闷,却异常清晰,“创口深度达5.5厘米,刺破左肺下叶,造成血气胸。这是主要致死原因。”
她用探针小心地探入创口,观察着创口的角度和深度。“凶器应该是一把薄刃、锋利的刀具,刃长不短于10厘米,可能是水果刀或折叠刀。创口边缘有轻微的犹豫伤,但不明显,说明凶手刺击时很果断,或者……很熟悉人体结构。”
小陈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梁姐,那坠楼伤呢?是死后造成的吗?”
“大部分是死后造成的。”梁程祺拿起镊子,夹起一块组织样本,放在载玻片上,“但股骨和胫骨的骨折边缘有少量生活反应,说明坠楼时人还没死透,只是已经濒临死亡。凶手应该是在她失去反抗能力后,把她推下去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死者的手腕上。“约束伤的形态分析出来了,是典型的手指按压造成的挫伤,力度很大,甚至造成了骨裂。结合创口位置和约束伤的分布,凶手很可能是从背后控制住死者,用膝盖顶住她的背部,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持刀刺向胸口。”
“男性作案的可能性大?”小陈问。
“大概率是。”梁程祺点头,“从力量和控制方式来看,更符合男性特征。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女性借助工具或偷袭的可能。”
她继续进行尸检,检查死者的胃内容物、提取生物样本、测量尸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当第一缕晨光透过解剖室的窗户照进来时,梁程祺终于放下了手术刀。
“死亡时间可以精确到晚上七点十五分至七点四十五分之间。”她摘下手套,指尖因为长时间戴手套而有些发白,“胃里有少量未消化完的意大利面和红酒,推测晚餐时间在六点到六点半之间,符合这个死亡时间范围。另外,死者的指甲缝里没有发现皮肤组织或纤维,说明她可能没来得及反抗,或者凶手戴了手套。”
“没有反抗?”小陈有些惊讶,“可她胸口有刺伤,难道不会挣扎吗?”
“可能被药物控制了。”梁程祺拿起一个试管,里面是死者的血液样本,“送去做毒理学检测,看看有没有镇静剂或安眠药成分。另外,提取**拭子,排除性侵可能。”
她脱下解剖服,走到洗手池前,仔细地洗手,水流哗哗地响。镜子里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依旧清明。
“初步报告整理出来了吗?”她问。
“差不多了,梁姐。”小陈把报告递过来,“我再核对一遍就可以发出去了。”
梁程祺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了一遍,在几个地方做了修改,然后签名。“发给刑侦队唐子枡警官,抄送给周队。”
“好的。”
梁程祺走出解剖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色,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唐子枡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报告?”
她回复:“刚发,查收。”
放下手机,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尸检台上的画面,而是林薇薇那张凝固着惊讶的脸。那种表情,不像是面对陌生人的袭击,更像是……被熟悉的人背叛。
唐子枡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他趴在办公桌前睡着了,身上还穿着湿漉漉的警服,脖子酸痛得厉害。拿起手机一看,是梁程祺发来的尸检初步报告。
他瞬间清醒了,点开文件,快速浏览着。报告写得极其详细,从创口形态到死亡时间,再到凶器推测,条理清晰,逻辑严谨,每一个结论都有明确的依据。
“主要致死原因:左胸锐器伤致血气胸……约束伤为手指按压造成……死亡时间晚7:15-7:45……凶器推测为薄刃刀具……”
唐子枡把报告里的关键信息圈出来,和现场勘查的结果一一对应。死亡时间和物业登记的陈浩离开时间(晚7:30左右)高度吻合,这让陈浩的嫌疑瞬间上升。
“小李,”他对着隔壁办公桌喊了一声,“陈浩的资料查到了吗?”
小李揉着眼睛从文件堆里抬起头,一脸疲惫:“查到了唐哥!陈浩,28岁,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策划总监,住址在城东的丽景园,离锦绣华庭不远。他和林薇薇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关系一直不错……嗯,据他们共同的朋友说,两人之前谈过恋爱,大概半年前分的手。”
“分手原因呢?”
“不清楚,朋友说两人分得挺平静的,没闹什么矛盾。”小李递过来一叠打印出来的资料,“这是陈浩的照片和车辆信息,他开一辆黑色的奔驰C级。还有,我们查了他昨晚的活动轨迹,他说自己下班后在公司加班到七点,然后开车回了家,中途去超市买了点东西,有监控为证。”
“监控时间点?”
“超市监控显示他七点五十左右进入超市,停留了大约十分钟,买了牛奶和面包。从公司到锦绣华庭开车大概十五分钟,从锦绣华庭到他家大概二十分钟……按时间算,他七点半左右离开锦绣华庭,七点五十到超市,时间是对得上的。”小李挠了挠头,“而且他有超市的购物小票,上面的时间也能对上。”
唐子枡皱起眉。如果陈浩七点五十在超市,那林薇薇的死亡时间(7:15-7:45)他就有不在场证明。但这时间也太巧合了,刚好卡在死亡时间段的边缘。
“他有没有可能在离开锦绣华庭后,又回去过?”
“可能性不大,”小李摇头,“小区门口和地下车库的监控都查了,他七点半左右开车离开后,就没再回来过。而且他家小区的监控显示,他八点十分左右回了家,之后就没再出门。”
唐子枡拿起林薇薇的社交软件记录,是技术科刚破解出来的。最近的聊天记录里,和陈浩的对话最多,但大多是工作相关的内容,偶尔有几句闲聊,语气平淡,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往前翻,半年前的聊天记录却完全不同。那时他们还在谈恋爱,聊天记录里充满了亲昵和暧昧,甚至还有一起规划未来的对话。分手的原因在记录里没有体现,最后几条消息停留在半年前的一个晚上,林薇薇发了一句“我们到此为止吧”,陈浩回复了一个“好”,之后再无联系,直到一个月前,陈浩才再次联系林薇薇,说有工作上的事想请教她。
“工作上的事?”唐子枡挑眉,“他们不是一个行业的吧?”
“林薇薇是设计师,陈浩是广告策划,确实没直接关联。”小李说,“我们问了林薇薇公司的同事,没人知道她和陈浩有工作往来。”
这就奇怪了。一个月前突然以工作名义联系,之后频繁见面,最后一次见面还闹得不愉快,这显然不合常理。
“除了陈浩,林薇薇最近还有没有和其他人有矛盾?”唐子枡问。
“有一个叫张曼的同事,”小李拿出另一份资料,“和林薇薇是同组的设计师,两人竞争同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关系一直不好。上周在公司吵架的,据说就是和她。”
“张曼?”
“对,30岁,进公司比林薇薇早,但能力不如林薇薇,这次项目负责人大概率是林薇薇。”小李说,“我们查了她昨晚的行踪,她说自己下班后一直在家里画图,没人能证明。”
唐子枡把张曼的名字记下来,又看了看尸检报告里关于凶器的推测。“水果刀或折叠刀……一般人家里都会有吧?”
“是啊,尤其是独居女性,可能会备一把水果刀。”小李说,“我们在林薇薇家的厨房查过了,刀具都在,没少。”
“没少?”唐子枡愣住了,“那凶器呢?凶手带走了?”
“看起来是这样。”
这说明凶手有备而来,或者非常冷静,知道要清理现场,带走凶器。这和梁程祺推测的“凶手可能有反侦察能力”不谋而合。
“技术科那边有新发现吗?”唐子枡问。
“窗台上的痕迹提取到了部分DNA,正在比对,结果还没出来。玻璃杯上只有林薇薇自己的指纹和DNA。鲁米诺测试也做了,客厅和卧室都没发现被清理过的血迹,只有厨房水槽里有少量血迹反应,但很淡,像是处理肉类留下的,和死者的DNA不符。”
唐子枡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把目前的线索一一写上去:
1. 死者林薇薇,26岁,设计师,独居。
2. 死因:胸口中刀致死,后被推下楼。
3. 死亡时间:晚7:15-7:45。
4. 凶器:薄刃刀具,被凶手带走。
5. 嫌疑人1:陈浩(前男友),晚7:30左右离开,有不在场证明,但时间巧合。
6. 嫌疑人2:张曼(同事),有竞争关系,无不在场证明。
7. 现场:无明显打斗痕迹,可能被清理过;窗台上有模糊痕迹,DNA比对中。
线索像一团乱麻,看似有几个方向,却又都不够清晰。
“唐哥,要不要去会会那个张曼?”小李问。
“不急。”唐子枡盯着白板,“先等DNA比对结果。另外,再去查查林薇薇和张曼的竞争项目,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还有,陈浩说的‘工作上的事’到底是什么,也得弄清楚。”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给梁程祺发了条消息:“窗台上的DNA比对如果出来,能第一时间告诉我吗?”
没过多久,梁程祺回复了一个字:“能。”
唐子枡看着那个字,笑了笑。这个梁法医,还真是惜字如金。
他走到窗边,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林薇薇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拿起外套。“小李,跟我去趟林薇薇公司。”
上午九点,唐子枡和小李来到林薇薇所在的设计公司。公司位于市中心一栋高档写字楼里,装修现代,员工们都在忙碌地工作,气氛却有些压抑,显然林薇薇的死已经在公司传开了。
人事部经理接待了他们,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林薇薇是我们公司的骨干,很有才华,平时工作也很努力,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她和张曼的关系怎么样?”唐子枡直接问。
人事部经理犹豫了一下,说:“她们俩都是组里的优秀设计师,竞争肯定是有的,但平时看起来还行,没听说有什么大矛盾。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次的项目,林薇薇的方案确实比张曼的更有优势,上周评审会之后,张曼好像不太高兴,在茶水间听到她跟别人抱怨,说林薇薇的方案是抄的。”
“抄的?”唐子枡挑眉,“有证据吗?”
“应该没有吧,”人事部经理摇头,“林薇薇的方案我们都看过,很有创意,而且有完整的设计过程记录,不像是抄的。张曼可能就是输了不甘心,随口说说。”
唐子枡让经理把两人的方案都复印了一份,又找了几个和林薇薇、张曼同组的同事了解情况。
一个年轻的设计师偷偷告诉唐子枡:“张曼对林薇薇意见大着呢,不光是因为项目。她之前追过陈浩,就是林薇薇的前男友,被拒绝了,后来看到陈浩和林薇薇在一起,一直耿耿于怀。”
“陈浩?”唐子枡愣住了,“张曼也追过陈浩?”
“是啊,公司里好多人都知道。”设计师说,“不过陈浩好像对她没意思,一直没理她。林薇薇和陈浩分手后,张曼还去找过陈浩几次,都被他赶走了。”
这就有意思了。情敌加职场对手,张曼的作案动机一下子变得充分起来。
唐子枡正想再问点什么,手机响了,是技术科打来的。
“唐哥,窗台上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是陈浩的!”
唐子枡的心猛地一跳。
陈浩的DNA?在窗台上?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陈浩在离开前,确实到过窗台,很可能就是他把林薇薇推下去的!
可他的不在场证明又怎么解释?
“确定是陈浩的吗?”唐子枡追问。
“确定!和他之前因为交通违章留下的DNA样本完全吻合!”
唐子枡挂了电话,眼神沉了下来。“小李,去查陈浩昨晚离开锦绣华庭后的具体路线,每一个监控,每一个路口,都仔细查!我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时间回去!”
“好!”
唐子枡拿起那份方案,指尖在“张曼”的名字上敲了敲。
现在,两个嫌疑人都有了疑点。一个有动机,一个有现场痕迹。
到底是谁?
或者……是他们合谋?
他拿出手机,给梁程祺发了条消息:“窗台上的DNA是陈浩的。”
这次,梁程祺回复得很快,而且不是一个字:“意料之中,但别忽略张曼。约束伤的力度分析显示,凶手的指节间距较小,可能是女性,或手部较小的男性。”
唐子枡看着那条消息,瞳孔微微收缩。
指节间距较小?
陈浩是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壮汉,手指应该不会小。
那……张曼呢?
他抬头看向张曼办公室的方向,门紧闭着,不知道里面的人,此刻在想什么。
第一缕线索已经出现,但真相,似乎还藏在更深的迷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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