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篓与钢笔》

（番外：玉的故事）

鹿溪的记忆里，有个总带着栀子花香的夏天。

那时她总蹲在贵族学校的围墙外，校服洗得发白，书包里装着刚采的草药——要赶在晚自习前卖给校医，换第二天的早饭钱。墙内传来钢琴声，是苏莉在弹，指尖落在琴键上的力度，和她解方程式时落笔的轻重一模一样。

“又来卖药？”白色连衣裙突然出现在栅栏外，苏莉的公主辫上系着丝带，和鹿溪书包上的补丁形成刺眼的对比。她从口袋里掏出块奶糖，隔着铁栏递过来，“今天的曼陀罗晒得够干吗？校医说你上次的药粉太潮了。”

鹿溪没接糖，把草药包往身后藏了藏。上周的月考成绩单贴在公告栏，她的名字排在苏莉前面，仅高了0.5分——整个年级都在传，贫民窟来的穷学生想攀附校长的女儿，故意抢她的第一名。

“你爸找过我。”鹿溪的声音很干，像晒了太久的草药，“他说只要我考第二，就给我全额奖学金。”

苏莉的丝带突然垂下来，指尖捏着的糖纸发出窸窣响：“我爸……他不是故意的。”她知道父亲总觉得鹿溪“心思不正”，却不知道他会用这种方式施压。

那天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栅栏的铁条在地上划出道道裂痕。苏莉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锦盒，里面是对玉坠，雕着并蒂莲：“我生日时我妈送的，你一个，我一个。”她把其中一只塞进鹿溪手里，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等你以后当了医生，我当了学者，我们就用这对玉坠当信物。”

鹿溪把玉坠藏在校服领口，贴着锁骨的地方。后来每次考试，她都故意错一道选择题，让苏莉的名字稳稳地压在自己头上。苏莉发现了，却没戳破，只是每天多带一份三明治，说“阿姨做太多了吃不完”——面包上的蔬菜总是放的少，像怕伤了鹿溪的自尊。

她们最好的时光，藏在图书馆的角落。鹿溪读《草药图谱》，苏莉看《法律汇编》，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投下斑斓的光。苏莉会指着“公民平等权”的条款念给鹿溪听，说“以后外城的孩子也能来这里上学”；鹿溪则教她辨认曼陀罗和桔梗，说“这个能安神，那个能止咳，比你爸的进口药管用”。

决裂来得比暴雨还突然。

那天鹿溪刚把攒够的学费放在教务处，就被苏莉的父亲叫到办公室。校长把一沓照片扔在桌上，是她在贫民窟给人偷偷堕胎的画面——那些女人付不起正规医院的钱，只能找她用草药冒险。

“你这种肮脏的东西，不配跟莉莉做朋友。”校长的皮鞋踩在她的学费上，纸币被碾出褶皱，“拿着这笔钱滚，永远别出现在她面前。”

鹿溪攥着被踩脏的钱冲出办公室时，正撞见苏莉站在走廊里。她的公主辫散了，丝带落在地上，眼睛红得像兔子：“我爸说的是真的吗？你……你真的在害人？”

“是救人！”鹿溪的声音发颤，领口的玉坠硌得皮肤生疼，“她们怀的是贵族的孩子，生下来只会被扔掉，我给她们条活路有错吗？”

“可那是杀人！”苏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背叛的愤怒，“书里说生命是平等的，你怎么能……”

“你的书里写没写，外城的女人被贵族糟蹋了，连哭的地方都没有？”鹿溪猛地扯开领口，把玉坠扯下来扔在地上，“你的并蒂莲太干净了，沾不得我们这种人的血！”

玉坠摔在瓷砖上，裂了一些。像那天的阳光，突然被乌云切成了碎片。

鹿溪转身就跑，没回头。她听见苏莉在身后哭，像某种东西彻底断了。后来她听说，苏莉大病了一场，再去图书馆时，身边的位置永远空着；而她自己，再也没踏进过贵族学校的围墙，药篓里的曼陀罗，从此只用来做迷药，不再安神。

多年后在外城的地窖里，苏莉帮鹿溪整理药草时，指尖突然触到个硬东西。从药篓底层翻出来的，是一块裂成蛛网的玉坠，被草药的汁液染成了深褐色。

“这个……”苏莉的声音发哑。

鹿溪把玉坠抢过来塞进怀里，像怕被人看见的伤疤：“捡的。”

地窖的灯光昏黄，照在两人之间沉默的空气里。谁也没提那个夏天的并蒂莲，没提图书馆的阳光，没提被踩碎的玉坠和尊严。只是从那天起，苏莉帮鹿溪捣药时，总会多放些止痛草；鹿溪给苏莉配防身的迷药时，浓度总调得比别人低三成——就像当年，一个故意错考选择题，一个偷偷在面包里加火腿，用只有彼此懂的方式，维护着早已断裂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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