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玄影的黑袍袖口磨破时，云岫抢着要补。那时他们正坐在桃树下分食蜜饯，云岫捏着针脚歪歪扭扭的丝线，把三叶草绣得像株杂草。​

“扔了吧。” 玄影皱眉，指尖捻起那团歪歪扭扭的绿。云岫突然把针线往他手里塞，自己往树上爬：“我去摘最新鲜的桃花汁染线，这样补好的地方会发金光。”​

等玄影耐着性子缝完第三片叶子，云岫抱着满怀桃花摔下来，正好砸在他膝头。染了花汁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粉，混着云岫发间的香气，缠得玄影心口发闷。后来那件黑袍补了又补，每次磨破的地方都缀着片歪三叶草，直到五百年后，玄影仍在袖口别着新的三叶草，遮住底下层层叠叠的旧针脚。​

那年仲夏，终南山下的溪流涨水，云岫踩着石头去对岸摘野草莓，突然脚下一滑。玄影伸手去捞时，被他拽得一起滚进水里。清玄子赶来时，见两人趴在岸边吐水，云岫怀里还紧紧搂着半篮草莓，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玄影你看，” 云岫举着颗被水泡胀的草莓笑，“比糖还甜。” 玄影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却在他打喷嚏时，悄悄往他衣领里塞了个暖手炉 —— 那炉子是云岫前几日弄丢的，玄影在溪边找了三个通宵才寻到。​

如今溪边的石头还在，只是没人再踩着摘草莓了。林糯糯蹲在当年云岫摔倒的地方，木牌突然映出团虚影：白衬衫少年正把草莓往黑袍人嘴里塞，溪水漫过他们的脚踝，惊起群银亮的鱼。​

清玄子的药箱里还躺着只缺角的瓷碗。那是云岫偷喝他的药酒时摔的，后来云岫用金漆把缺口补成桃花形状，说这样 “更有仙气”。此刻玄影指尖抚过碗沿，金漆的光泽早已暗淡，却在月光下映出三道交叠的影子 —— 像极了当年三人围着药炉抢烤红薯的模样。​

“他总说这碗能聚灵力。” 清玄子往炉里添柴，火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跳动，“有次你练剑岔了气，他就是用这碗给你灌的安神汤。” 玄影突然想起那个雨夜，云岫举着碗在廊下跺脚，汤洒了半盏，烫得自己直甩手，却非要等玄影喝完才肯去包扎。​

林糯糯的木牌在石桌上发烫时，背面的滑梯旁多了条小溪。黑袍人影正弯腰给白衣少年系鞋带，溪水里漂着片草莓叶，像谁刚从这里走过。​

玄影摸出怀里的旧针线包，是云岫用桃花布缝的，里面还留着半卷染了花汁的线。他捏着针往袖口别新的三叶草时，突然发现布面上有个浅浅的牙印 —— 五百年前云岫抢针线时咬的，当时他还骂 “修士哪能乱咬人”，此刻却对着那牙印发怔，直到清玄子轻咳一声。​

“当年他总说，” 清玄子望着天边的月牙，“要在草莓田边搭个秋千，让你坐着看他荡秋千。” 玄影低头看向木牌，秋千上的小人影正往黑袍人怀里跳，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飘，像片不肯落地的云。​

夜风掀起黑袍时，玄影摸到腰间的桃花瓣。五百年前被他拢进掌心的那片，如今还带着云岫指尖的温度，只是当年一起抢草莓的人，只剩他和清玄子对着旧物出神。林糯糯抱着木牌睡熟时，玄影悄悄把那片桃花放进她的枕下，恍惚间竟看见云岫蹲在床边，替小丫头掖被角，白衬衫上沾着的草莓汁，滴在枕头上，洇出朵小小的三叶草。​

木牌突然亮起暖光，背面的溪边多了个蒲扇人影，正举着缺角瓷碗，往两个打闹的少年手里递什么。玄影凑近了看，碗里飘着的，是颗被水泡胀的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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