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糖藕里的团圆意

霜降那天，烟火巷飘起了细雨。林晚秋站在廊下翻晒桂花，竹匾里的金桂沾了水汽，香得愈发缠绵，混着厨房飘来的糯米香，在雨雾里织成张暖融融的网。

“阿婆，我们来啦。”

巷口传来沈砚之的声音，裹着雨丝滚进来。林晚秋探头去看，见他撑着把蓝布伞，侧身护着位穿浅灰旗袍的妇人。妇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鬓角别着支珍珠簪，眉眼间竟和沈砚之有七分像。

“沈太太快进来坐。”林晚秋忙去搬竹凳，“刚蒸好的糖藕，正热乎呢。”

沈母被扶着坐下时，目光在屋里打了个转。墙上挂着的竹篮，灶台上的粗瓷碗，还有窗台上那盆紫得发亮的紫苏，都让她微微发怔。“阿婆这里……倒像我小时候住过的院子。”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盘扣。

林晚秋端来糖藕时，瓷碗在八仙桌上搁出轻响。藕孔里塞满了糯米，切开的断面像撒了把碎玉，淋上的桂花蜜顺着藕纹往下淌，在碗底积成小小的金潭。“尝尝看，”她往沈母碗里添了勺，“用的是巷尾张大爷种的糯米，黏得很。”

沈母的银匙刚碰到藕块，忽然停住了。二十多年前的某个午后，她也是这样坐在八仙桌前，看丈夫蹲在厨房门口洗藕。那时他刚从烟火巷回来，怀里揣着包梅花糕，油纸袋上洇着深色的糖渍。“阿芸，”他那时笑着说，“等孩子出生，咱们就来这巷里租间房，我天天给你买梅花糕。”

“母亲？”沈砚之递过手帕，“您怎么了？”

“没事。”沈母抹了把眼角，银匙切下块藕送进嘴里。糯米的黏，藕的脆，混着桂花蜜的甜在舌尖散开，忽然就想起丈夫临终前的样子。他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却仍念叨：“那年的糖藕……该放冰糖的……”

林晚秋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忽然从橱柜里捧出个铁皮盒。“沈先生当年落下的，”她打开盒子，里面是本泛黄的《随园食单》，扉页上有行钢笔字，“为芸儿学做糖藕，十月廿三。”

沈母的指尖触到纸页时，忽然抖得厉害。十月廿三是她的生辰，那年她怀着砚之，丈夫总说要亲手做道糖藕当贺礼。可直到他搬走那天，那道糖藕也没做成——他说火候总差着点，要等找到最糯的米才行。

“其实啊，”林晚秋往灶膛添了把柴，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做糖藕哪用那么讲究。糯米泡得透，火候守得住，最要紧是心里装着人。”她忽然笑了，“就像你先生当年，买梅花糕总让我多放半勺糖，说你爱吃甜的。”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沈母鬓角的珍珠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望着碗里的糖藕，忽然明白丈夫当年为何总往烟火巷跑。这里的食物里，藏着他没说出口的牵挂，像藕孔里的糯米，密密实实地填满了岁月。

沈砚之看着母亲眼里的泪，忽然握紧她的手。桌角的铁皮盒敞着，《随园食单》的纸页被风掀起，露出夹在里面的张字条，上面用铅笔写着：等孩子会走路了，带他来吃阿婆的糖藕。

廊下的桂花还在香，厨房的锅里又飘起新的糯米香。林晚秋掀开蒸笼时，白汽漫出来，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像谁悄悄落下的泪，却在阳光下闪着暖融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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