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麻烦。

这个世界总有人说她不怕表达，说她赛车、喝酒、有时候很野蛮、性情很张扬、工作起来容易变得钻牛角尖，甚至在事业上一向是有野心的那派。

她也是这么以为的。

可直到她真正要为了自己的人生去谋划些什么，不是谋权不是谋利，不是得到了这些东西以后还可以额外获得商业价值，只纯粹是为了自己时，她才意识到，表达想法很容易，但表达真正想要的东西，是另一回事。

因为，职场中的表达，换来的是真实回报。例如钱、成绩、成就。可是事情一旦真正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她会开始犹豫，甚至妥协，将就。

因为她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害怕自己可能换来的是否定、拒绝、冷场、被失望的风险。

——她怕。

她怕麻烦别人，也怕麻烦之后被拒绝。

怕说“我其实喜欢那个样子”之后，对方回一句“可是这样不合适”。

她不是不会说，而是太记得那些说完之后，等待回应时的窒息感。

身后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她偏头一看，孟宴臣已经换好了衣服，还是一如既往的西装革履。

白色衬衫配上黑色的西装外套，下身搭配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裤和薄底方头皮鞋。

黑色的领带上绣有浅黄色的复古花纹，看上去比平时多了一点随性，却依旧利落得体。

孟宴臣：走吧。

孟宴臣：Moon Bride的预约时间是五点整。

孟宴臣：现在出门的话，刚好错过高峰期。

她点点头，系好鞋带后直起腰轻轻呼出一口气，背上斜挎包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从孟宴臣的私人别墅到Moon Bride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路上正值下午微堵时段，但还好不是高峰期。

车窗外时不时飘过阳光穿过枯枝投下的斑驳影子，还若握着手机翻着那家店的官网，网页很简洁，首页只有一张银白色满月的剪影，月下是窗台和玻璃瓶，玻璃瓶里插着两支玫瑰，看起来十分美丽。

孟宴臣：冰岛婚礼，室外零下四度，教堂内一般恒温控制在十六度上下。

孟宴臣：你走入圣坛这一段路，最冷，也最多风。裙摆太重会影响步伐，太轻则不够保暖。

孟宴臣想起吃完饭之后随口问的一句，还若给的答案却是还没有想好喜欢的婚纱款式，甚至连设计思路都还没有。

于是他开口提了提，打算把他的思路简单说一下，能让还若有些灵感。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像是在平铺直叙工作汇报。可开车却一如既往地稳妥，似乎并没有为了这些事情而分心。

孟宴臣：我选的教堂是哥特高穹顶，内部线条偏冷白，不适合过度蓬松的公主裙，比例容易失衡。

孟宴臣：你虽然腿长腰线高，但是骨架偏小，太夸张反而压个子。

孟宴臣平静地说着，还若的思绪被拉回来，侧头看向他，一瞬间有些意外。

还若：你也太细心了吧孟宴臣……

还若：没想到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孟宴臣：没有，我只是在为你提供设计思路。

孟宴臣：这是你自己的婚纱，我没有资格干涉，更没有权利替你做主。

孟宴臣：只不过，大体的框架我还是可以为你提供的。

孟宴臣：这样，构思起来就会方便一些，对吧？

孟宴臣说得温和，还若却没接话，车厢里短暂沉默了一会。

窗外的光在树影间晃动着投进来，像是金色的水波在她裙摆上荡开。

她把手机放下，靠在座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链条末端的吊坠，那是一朵很小的金色玫瑰，尾部系着浅蓝色的丝绒绳，和她今天的裙子正好撞色。

她轻轻“嗯”了一声，像是答应，又像是在跟自己说。

还若：你选的地方肯定不会出错的。

还若：我只是还不太确定，自己喜欢什么。

还若：我已经太久没有为自己做过主了…

还若：总觉得本质上还是怕麻烦……

还若这么说着，但其实越说就越心虚。他知道自己并不只是单纯的怕麻烦，本质也不来源于她的不开口。

而正是因为她学会沟通，且有很强的沟通能力，才更知道一旦说出些什么，就要承担被拒绝的风险。

害怕的不是在一场场沟通之后无法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而是面对一次次拒绝时要承担的失落的撕裂感。

车内的风轻轻吹着，空调调成了暖风，车载音响里缓缓流淌着一首不知名作曲家写的French movie waltz，像是很久以前某个午后两人一起听树叶沙沙作响的背景声，浪漫、悠久、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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