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归心

冰渣子在楚天的睫毛上凝结成了一层薄霜，他缓缓睁开眼时，血月已经斜挂在西边，像一个被啃过一口的红果子，摇摇欲坠。右手依旧紧紧搂着苏婉如，少女的呼吸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他刚动了动身子，后脑勺便传来一阵剧痛——碎冰深处半埋着一截青铜烛台。

“咳……”十步开外的冰堆微微颤动了一下，洛冰河从碎冰中挣扎出上半身。他的银发沾满了冰渣子，月光洒下来，像是撒了一头的盐粒。他胸口那个钥匙形状的烙印渗出金色液体，滴到冰面上瞬间凝结成一把把小钥匙，闪着微弱的光泽。

楚天摸向赤霄剑时突然愣住了。剑穗不知何时变成了锁链，另一端缠绕在苏婉如的手腕上——那手腕此刻一半青紫，一半透明，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拉开她的衣领，锁骨下方的钥匙烙印分裂成无数金线，正与左臂上冰蓝色的纹路激烈绞缠。

“三刻钟……”洛冰河突然扑过来抓住了锁链，他手掌触及的地方立刻结出一层寒霜，“血月消失前……必须……”

苏婉如猛地睁开了眼睛。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冰蓝似霜，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带着诡异的重叠：“滚出去——！”她左手猛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指甲瞬间暴长成锋锐的冰锥，寒气逼人。

锁链“哗啦”一声绷得笔直。楚天的眼前一黑，再睁开时，他已经站在一片黑白交织的雾气中。脚下的地面如同破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里映出的都是雪原上的画面——两个白衣少女，其中一个正将匕首转向自己的心口。

“这是她的神识空间。”洛冰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楚天转身时差点挥剑劈过去——银发的青年如今变成了黑发，唯有鬓角两缕白发倔强地垂着。更让人惊讶的是，他胸口插着半截冰锥，伤口却在向外流淌金色的液体，诡谲又炽热。

雾气忽然剧烈翻涌起来。一道冰蓝色的人影从雾中缓步走出，苏婉如的左半边身体已经完全化为了冰晶，而右半边依然保持着原样。“三百年了……”冰魄圣女的声音如同碎冰摩擦，冷冽刺耳，“叛徒的儿子还敢……”

洛冰河猛然将楚天往后一推。一根冰锥擦着楚天的耳朵飞过，钉进地面后化作一片记忆碎片——这次，楚天看得清清楚楚，雪原上的两个少女脖颈后都浮现出银色的纹路。

“父亲用噬心蛊离间……”洛冰河咳出一缕金色液体，半跪在地，“姐姐被迫……”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钥匙烙印，里面嵌着半片冰花瓣，“看清楚了！”

冰魄圣女的动作陡然停滞。趁着这一瞬的机会，楚天扑向最近的一块记忆碎片。画面中，银发少女抱着垂死的妹妹，一步步走进冰塔。她手中的匕首刀柄雕刻着与赤霄剑鞘一模一样的火焰纹路，冷酷而又熟悉。

“你……”冰魄圣女的眼角出现了一道裂痕。洛冰河骤然暴起，黑发在雾气中寸寸变白，抓起她冰晶化的左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现在杀我……就永远不知道……”

钥匙烙印忽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三人同时坠落，失重感席卷全身。楚天的眼前掠过无数记忆片段：银发少女将吊坠塞给妹妹，自己孤身面对冰棺；洛冰河小时候被父亲按在祭坛上，后颈被强行烙下银色纹路；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五岁的苏婉如腕间浮现六瓣花的瞬间。

“砰！”

楚天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重新摔回了现实世界。赤霄剑的锁链正在逐渐融化，苏婉如右臂的金线全部缩回了锁骨处。洛冰河仰面倒在祭坛的残骸上，原本银白的发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星图……”他艰难地指向三人鲜血交汇的地方。血珠悬浮空中，化作一朵六瓣花，投射在冰面上旋转为星辰图案。楚天忽然捂住左胸，那里烫得难以忍受。他看向冰面上的投影，家族祖坟的位置正在星图上闪烁不停。

苏婉如的左眼突然溢出一滴血泪，那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冰蓝色的液体裹挟着细细的金丝，最终滴落在洛冰河已然灰白的发梢上。“姐……”她无意识地喃喃，右手却死死攥住了楚天的衣襟。

血月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的刹那，星图迅速收缩成一点光，钻入了苏婉如锁骨下的钥匙烙印。洛冰河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下次满月前……找到……”

当血月完全隐没，第一缕晨光刺破冰原时，楚天低头看见自己的掌心正覆盖在苏婉如的心口。那里覆着一层薄霜，霜下隐隐透出蜘蛛网般的金色纹路，每一根纹路的尽头都缀着一枚微缩的六瓣花。

“咳……”苏婉如猛地弓起身，吐出的冰渣里夹杂着半片泛着金光的箔片。楚天下意识伸手扶她，指尖却传来灼烧般的疼痛。少女睫毛上的冰晶逐渐蒸发，腾起的雾气中浮动着星图的残影。他猛地回头，只见祭坛的残骸上，洛冰河的身影已经淡得像晨雾，唯独那一缕灰发仍执拗地贴伏在冰面上。

“别碰！”苏婉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少女左眼残留着冰蓝色，右眼却变成纯粹的金色，瞳孔中映照出一幅奇异的图案：两把交错的长剑贯穿六瓣花，剑柄处缠绕着锁链。

冰面骤然震颤起来，远处传来冰川崩裂的巨大轰鸣声。楚天条件反射地拔剑，赤霄剑的表面竟不知何时攀满了冰霜的纹路，挥动时带起的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金粉。苏婉如踉跄着站起身，锁骨下的钥匙烙印散发出炙热的高温，甚至让她的衣领冒出一股青烟。

“看地上。”她的声音嘶哑低沉。随着阳光越来越强烈，那些凝固的金色液体开始缓慢流动，拼写出几个残缺的文字。楚天刚辨认出“祖祠”二字，整段文字便轰然炸裂成一片金雾，雾气中浮现出一座模糊的宫殿轮廓——屋檐下挂着一串青铜铃铛，形状与楚天腰间的残破玉佩一模一样。

苏婉如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抓向心口，指甲缝间渗出金蓝交错的液体。楚天扣住她的手腕，触碰到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硬物在游走，就像某种活物顺着血管朝心脏攀爬。

“来不及了……”苏婉如盯着手臂上游动的凸起，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它在吃我的……”话音未落，她猛然瞪大双眼，目光死死锁定着某个方向。楚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祭坛那边那缕灰白的发丝不知何时变成了纯黑，发梢正在迅速化作金粉，随风而逝。

冰川崩塌的声音逼近。楚天拎起苏婉如转身就跑，身后的冰面接连炸裂开来，每一道裂缝里都窜出金线。其中一根缠上了他的脚踝，在接触的瞬间，他的眼前闪过幻象——黑衣少年被铁链束缚在冰棺上，胸口插着半截赤霄剑。

苏婉如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转身时，她的左半边身体再度化为冰晶，右手却燃起熊熊的金色火焰，朝着追踪而来的金线狠狠劈下。“跑！”她的声音带着三重回响，“去你家的……”

冰原在身后塌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楚天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苏婉如漂浮在耀眼的金光之中，锁骨下的钥匙烙印分裂成无数金针，如暴雨般射向地底深处。随后世界猛然倾斜，他摔进一条突兀裂开的冰缝。裂缝内壁密密麻麻刻满六瓣花纹，每片花瓣中都镶嵌着半枚青铜钥匙。楚天在冰缝中翻滚下落，脸庞划过六瓣花纹时竟然发出金属刮擦的刺耳声。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指尖刚刚触碰到钥匙，整条冰缝陡然亮起金光——那些钥匙正在缓缓转动。

“抓紧！”苏婉如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可当他抬头时，只看见冰缝的入口缩成了一线金光。下坠戛然而止，楚天跌跪在一座青铜祭台上。四周漂浮着无数冰晶碎片，每片里都映照着苏婉如成长阶段的不同模样。

祭台中央矗立着半截冰柱，柱身的裂纹中渗出金色液体，渐渐凝聚成楚天腰间那枚完整玉佩的形状。他刚触碰到玉佩，冰柱“咔”地裂开，露出了封存其内的赤霄剑鞘——剑鞘上的火焰纹路正与苏婉如心口的金纹同步闪烁，频率一致得令人毛骨悚然。

远处响起锁链断裂的清脆声响，某块冰晶碎片骤然放大，映出了黑衣少年挣脱铁链的画面。他胸口插着的那半截赤霄剑竟开始与楚天手中的剑鞘产生共鸣，嗡鸣声回荡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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