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急救室外的双向骗局

消毒水的味道猛地钻进鼻腔，林婉打了个激灵。季屿的身体沉甸甸地压在她怀里，胳膊下面一片湿黏，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红色的灯光在楼道里晃来晃去。

"季屿！醒醒！"她拍着他的脸，声音直发颤。他的睫毛动了动，眼睛勉强睁开条缝。

"别...信..."他的嘴唇发白，血沫子从嘴角渗出来，"苏媛..."

林婉的心猛地往下沉。她想起来了，苏媛刚才举着手机拍的不是急救现场，镜头明明是对着季屿半张脸的角度。还有那个未知号码发来的彩信——季母倒在血泊里的照片，会不会也是假的？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她胡乱抹了把脸，摸到一手冷汗。季屿抓住她的手突然收紧，疼得她倒抽口气。他的指甲缝里全是泥，看来真是摔过跤。

"保险柜...第三排..."他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像是回光返照，"蓝色文件夹..."

救护车撞开单元门冲进来的瞬间，季屿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林婉眼睁睁看着他合上眼睛，刚才还在说话的人突然没了动静，这种感觉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让开让开！"护士推开她，把季屿抬上担架床。心电图机滴滴答答地响着，绿色的波动线越来越平缓。林婉跟着跑出去，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一路亮上去，又很快灭下来，像她此刻忽明忽暗的心情。

急诊室的红灯亮起来时，周临终于赶到了。他头发乱得像鸡窝，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歪在一边。看见坐在候诊椅上的林婉，他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直喘气。

"季总他..."

"还在抢救。"林婉把攥皱的千纸鹤塞回兜里，"苏媛是内鬼。"

周临的眼睛倏地瞪大了。他冲进医生办公室又被赶出来，回来时手里捏着季屿的手机。屏幕还定格在通话记录界面，苏媛那个备注着"婉婉闺蜜"的号码格外刺眼。

"怎么会..."周临瘫坐在椅子上，扯着头发，"前天才帮她查了季氏的旧账，她说要帮你做背景调查..."

林婉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想知道你妈妈当年的真相吗？明晚八点，季氏总部顶楼见。"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周临。光线惨白，照得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周临掏出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跳出苏媛的社交账号——最新一条动态发布于十分钟前，定位显示在机场，配图是张机票，文字写着："终于甩掉麻烦精，全世界度假去咯\~"

"假的。"林婉戳着屏幕上的照片，"她不喜欢坐靠窗的位置，而且她对芒果过敏，照片里那杯果汁是芒果味的。"

周临猛地站起来："我去查机场监控！"

"不用。"林婉拉住他，"她要的不是逃跑，是引我去季氏总部。"她想起季屿说的保险柜，"季明远办公室的保险柜密码你知道吗？"

周临愣住了："知道是知道...但季董吩咐过，谁都不准碰..."

"人命关天。"林婉抓起包站起来，急诊室的灯光照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季屿说里面有蓝色文件夹。"

周临咬了咬牙，掏出车钥匙："走。"

季氏总部大楼静悄悄的，只有保安室亮着灯。周临用工作证刷开大门，电梯无声地往上升。林婉看着跳动的数字，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她也是这样跟着季屿溜进他爸的办公室，就为了偷回被没收的游戏卡带。

"保险柜在里间书房。"周临推开门，按亮墙壁上的开关。巨大的红木书桌后面，立着个半人高的黑色保险柜，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林婉走过去，手指停在密码盘上。季屿从没提过保险柜的事，但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一串数字——是他俩的生日组合，中间夹着他们相遇的那天。

咔哒。

保险柜门竟然开了。

第三排第三格果然放着个蓝色文件夹。林婉拿出来打开，里面是泛黄的旧合同，还有几张季母年轻时的照片。其中一张背面写着字："1999.3.15，发现明远转移专利费，已备份证据。"

林婉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快速翻着文件，突然掉出张银行转账单，收款方是个陌生名字，金额后面跟着一长串零。转账日期正是妈妈去世那天。

"找到了！"她把单子递给周临，手指激动得发颤。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灯突然灭了。应急灯亮起幽绿的光，照得人脸色发青。

"谁？"周临抄起桌上的镇纸。

阴影里走出个人影，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苏媛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林婉，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婉把文件夹护在怀里。

苏媛走进来，高跟鞋停在保险柜前："我要拿回属于我妈妈的东西。"她从包里掏出张老照片，"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你妈妈的首席研究员，季氏最早的珠宝设计图，都是她画的！"

照片上的女人和苏媛有七分像，站在实验室里，怀里抱着个婴儿。林婉的呼吸骤然停止——那实验室背景，分明就是妈妈的工作室！

"当年你妈拿着我妈的设计去领奖，转头就把她踢出局。"苏媛的声音发颤，"我妈气不过去找她理论，结果过马路的时候..."

"不是的！"林婉打断她，"我妈不是那种人！"

"那她为什么把证据藏在季明远的保险柜里？"苏媛指着文件夹，"为什么把所有专利都转到季氏名下？"她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以为季屿是真的喜欢你？他不过是想利用你，把季氏那些肮脏事全推到你妈头上！"

林婉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医院打来的。她刚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护士焦急的声音："请问是季屿家属吗？病人突发并发症，需要家属签字..."

"我马上过去！"林婉挂了电话就往外跑，经过苏媛身边时，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文件夹留下。"苏媛的眼睛红得吓人。

"放开！"林婉用力甩开她，文件夹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就在弯腰去捡的瞬间，她看见苏媛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是把水果刀。

"你要是敢走，我现在就把这些照片发给媒体。"苏媛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标题我都想好了：天才设计师林婉之母剽窃同事成果，畏罪自杀！"

林婉的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她看着苏媛手里明晃晃的刀，又想起急救室里躺着的季屿，心脏像被两只手使劲拽着。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声音发哑。

苏媛踢了踢地上的文件："签了它。"那是份股权转让书，要林婉把名下所有林氏股份转给苏媛。

林婉的目光扫过散落在地上的照片，突然注意到什么。她捡起其中一张特写，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日期戳："2001.6.18"。这个日期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妈妈去世后一个月。

"这张照片是合成的。"林婉把照片举起来，"我妈去世后，你妈才进的实验室。"

苏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握着刀的手开始发抖，刀尖在脖子上划出个小口子，渗出细细的血珠。

"不可能...我妈不会骗我..."

"你妈没骗你，但她没告诉你全部真相。"林婉蹲下来，一张张捡着文件，"当年转移专利费的是季明远的秘书，你妈发现后告诉了我妈，两个人一起收集证据。我妈去世前本来约了她见面，结果..."

"结果什么？"苏媛的声音颤抖着。

"结果她出车祸了。"林婉翻开文件夹最后一页，里面夹着张医院诊断书，"腿部骨折，住院半年。等她出院时，所有证据都被季明远销毁了。"

苏媛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她盯着诊断书上的签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那...那我妈为什么从来不提？"

"因为她答应了我妈。"林婉拿起张泛黄的纸条，"保护好她们唯一的女儿。"纸条右下角是两个歪歪扭扭的签名，一个是妈妈的，另一个写着"苏敏"。

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周临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警察。苏媛瘫坐在地上，双肩不停地抽动。警察给她戴上手铐时，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林婉："季屿...他说的话是真的吗？他从来没有利用过你？"

林婉想起季屿倒在她怀里时，那双涣散却还在看着她的眼睛。她想起急诊室走廊里，他没说完的那句"林婉，你是不是..."。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涨。

"他小时候尿过床。"林婉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声音有点发颤，"三年级那次家长会，他把画着小企鹅的手帕塞给我，说是生日礼物。其实那天..."

苏媛的眼泪突然汹涌而出。她被警察带走时，嘴里一直念叨着："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婉婉..."

周临收拾着地上的文件，动作有点僵硬："季总...季总要是知道你这么维护他，肯定又要哭鼻子了。"

林婉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画着小企鹅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夹回文件夹。月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季屿把围巾分她一半时，两个人并肩站在路灯下的样子。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医生打来的："病人情况稳定了，家属可以来趟医院。"

林婉猛地站起来往外跑，高跟鞋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周临追上去："等等我！我开车送你！"

电梯门缓缓合上时，林婉看见自己映在金属板上的脸，眼眶红得像兔子。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只皱巴巴的千纸鹤，突然想起季屿说要带她去妈妈实验室旧址的事。

"周临，"她按下一楼按钮，"季屿醒了告诉一声，我有话问他。"

周临点点头，掏出手机开始发信息。屏幕的光映亮他的脸，林婉突然发现他发的表情包竟然是两只企鹅抱在一起的图案，一只高一只矮，像极了她和季屿。

"那是什么？"她指了指屏幕。

周临迅速把手机揣起来，耳朵红了："没什么！季总...季总喜欢的表情包！"

电梯门开了。林婉快步走出去，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带着露水的湿气。她抬头望了望医院的方向，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急诊室的红灯应该已经灭了吧？那个总是嘴硬的家伙，现在是不是又在装睡？

她走到路边拦出租车，口袋里的千纸鹤硌着掌心。明天...明天一定要让季屿解释清楚，为什么偷藏着她八岁那年折的丑东西这么多年，还骗她说早就扔了。还要问他，当年毕业典礼那天，他到底想说什么。还有...还有十七岁夏天那个没说完的"别走"。

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按了按喇叭。林婉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医院的地址。车子开出去很远，她好像还能听见季氏大楼里传来的声音——是苏媛压抑的哭声，混着周临手忙脚乱安抚的声音，还有风吹过落地窗时，那张企鹅手帕轻轻飘动的声音。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急刹时，林婉的高跟鞋差点崴断。她抓着包冲进急诊大厅，消毒水味混着清晨的凉意钻进鼻腔，比几小时前更刺鼻。护士站的玻璃后面，夜班护士正在脱口罩，看见她风风火火跑过来，抬头指了指走廊尽头："302病房，刚转过去，麻药还没过。"

302病房门虚掩着。林婉推开门时，窗帘缝隙漏进的阳光刚好落在季屿脸上，在他眼下的青黑处投下道阴影。他的手臂打着石膏吊在支架上，手背上插着输液管，液体正一滴滴顺着透明软管往下落，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敲出单调的声响。

"醒了？"她放轻脚步走过去，指尖刚碰上被子就缩了回来——他体温总是比常人高些，此刻却微凉。床头柜上摆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果肉氧化成难看的褐色，旁边压着张揉皱的便签纸，是周临鬼画符般的字迹：「季总别装睡了我看见你睫毛动了」

林婉噗嗤笑出声，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她拎起那半个苹果扔进垃圾桶，转身时，手腕突然被抓住。季屿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得哪有半点麻药未醒的样子。

"笑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像磨砂纸蹭过木头，"看我倒霉很高兴？"

"是啊。"林婉挣了挣没挣脱，干脆拉过椅子坐下，"看你躺这儿动不了，我准备把你藏我千纸鹤的事昭告天下。"

季屿的手指突然收紧，眼睛里闪过丝慌乱。他偏过头看着窗外，耳根却悄悄红了："哪个千纸鹤？我没见过。"

"哦？"林婉挑眉，伸手去拽他没受伤的左手，"那八岁那年折的歪脖子鹤，现在正躺在我包里...唔！"

话没说完就被他拽进怀里。石膏蹭着她的额头有点疼，可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还是记忆里那种淡淡的雪松味，混着消毒水都盖不住。林婉的心跳突然快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他的病号服："放手，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再抱会儿。"季屿把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林婉的鼻子突然发酸。她想起他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想起心电图机越来越平缓的声音，想起苏媛举着刀抵在脖子上的瞬间。原来人在极度恐惧时不会尖叫，只会死死攥着拳头，连指甲掐进肉里都感觉不到疼。

"季屿，"她摸到他后颈短短的发茬，"你欠我三个解释。"

他的身体僵了僵，说话声更小了："先欠着行不行？等我出院..."

"不行。"林婉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第一个，保险柜密码为什么用我们的生日？"

季屿的喉结动了动，目光飘向床头柜。那里摆着朵蔫掉的康乃馨，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怕忘了。"

"怕忘了什么？"

"怕忘了你。"

林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二十年来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小学三年级他把企鹅手帕塞给她时泛红的耳根；初中毕业旅行他趁她睡着偷偷盖上的外套；高中毕业典礼那天，他站在礼堂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有些人有些事，真的会藏在时间深处，像陈年的酒，越久越醇厚。

"第二个问题。"她深吸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为什么骗我说千纸鹤丢了？"

季屿突然掀开被子要下床，被林婉死死按住。他急得脸通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是故意的！那天你说要转学，我气得......"

"气得偷偷藏起来，一藏就是十五年？"林婉把口袋里的千纸鹤掏出来，展开摊在他手心里，"季屿，你那点小心思，八岁那年我就看穿了。"

千纸鹤的翅膀早就磨破了，纸上的铅笔印却还清晰。那是她第一次学折纸鹤，歪歪扭扭的，翅膀一个大一个小，鹤嘴尖得能戳死人。可季屿的手指拂过纸面时，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周临探进半个脑袋："季总，林小姐，警方来了，想问问......"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车，抱着文件转身就跑，"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病房里又恢复安静。季屿咳了两声，耳朵红得能滴血。林婉看着他手忙脚乱想把千纸鹤藏起来的样子，突然笑出声："第三个问题，十七岁夏天，你拉着我不让走，到底想说什么？"

季屿的动作停住了。阳光恰好移到他脸上，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他看着林婉的眼睛，眼神认真得让人心慌。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滴，滴答，滴答，像是在给某个迟到了十五年的答案伴奏。

"我想说......"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清亮起来，"林婉，我们在一起吧。"

林婉的心跳瞬间漏掉半拍。窗外有群鸽子扑棱棱飞过，翅膀划破晨光的声音格外清晰。她看着季屿紧张得攥紧床单的手，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攥着拳头，把围巾分她一半，说："别冻着，会感冒的。"

原来有些话，真的需要等二十年才能说出口。

她突然伸手揪住季屿的耳朵，像小时候那样使劲拧了一把："季屿，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多久了吗？"

季屿疼得龇牙咧嘴，眼睛里却闪着光："知道知道，从八岁等到现在。"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所以林小姐，给个机会弥补一下？"

林婉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滚烫的。她想起那个总爱欺负她却又偷偷给她买糖吃的小男孩，想起那个为了帮她捡日记本摔进游泳池的少年，想起刚才在季氏大楼里，自己说的那句没头没脑的"他小时候尿过床"。

原来爱情从来不是突然降临的，它只是在某个平凡的清晨，突然被阳光照得无所遁形。

"弥补可以。"她抽了抽鼻子，故意板起脸，"但是要罚。"

"怎么罚都行。"季屿凑过来，鼻尖差点碰到她的，"罚我给你洗一辈子碗？"

"罚你......"林婉的目光落在他打石膏的胳膊上，突然有了主意，"罚你把那只歪脖子千纸鹤重新折一百遍，直到折得像样为止。"

季屿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阳光照进病房，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终于交叠在一起的命运线。床头柜上的输液管还在滴答作响，可林婉觉得，那分明是幸福在倒计时——等他出院，等他拆石膏，等他折够一百只千纸鹤，等他们把这二十年的空白，一点一点填满。

只是她没注意，季屿藏在被子里的右手，正悄悄比着口型。不是"我爱你"，也不是"对不起"，而是——

"终于等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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