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持续了三日,临安城的青石板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洼。阿魏从厨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匆匆穿过回廊,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的脖颈,冰凉刺骨。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看见何立正伏案疾书。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案几一角:"放那儿。"
阿魏放下姜汤,瞥见何立手边堆着厚厚一叠文书,墨迹未干。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大人,您该休息了。"阿魏忍不住道,"这雨天气寒,容易染病。"
何立笔尖微顿,抬眼看了她一眼:"多话。"
虽是责备,语气却无多少怒意。阿魏已经学会分辨何立的各种"多话"——有的是真恼,有的只是习惯性斥责。今日显然是后者。
她大着胆子取来一件外袍,轻轻披在何立肩上:"那至少添件衣裳。"
何立没有拒绝,只是继续埋首案牍。阿魏注意到他的手指冻得有些发红,便悄悄将炭盆挪近了些。这些小动作,在过去一个月里已经成为习惯。起初何立还会瞪她,后来便默许了,甚至偶尔会微微调整坐姿配合她。
"你淋湿了。"何立突然道,目光仍停留在文书上。
阿魏低头看了看自己半湿的衣袖:"只是些许雨水,不碍事。"
何立放下笔,从案几抽屉取出一个瓷瓶推给她:"喝了。"
阿魏拔开瓶塞,一股辛辣气味扑面而来:"这是..."
"驱寒的药酒。"何立重新拿起笔,"别在我面前病倒,麻烦。"
阿魏小口啜饮,火辣辣的药酒从喉咙烧到胃里,整个人顿时暖了起来。她偷瞄何立专注的侧脸,心想这人关心人的方式总是这么别扭。
雨势渐大,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急促的声响。阿魏照例整理着书架,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手中的书册差点脱手。她扶住书架稳住身形,却听见何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怎么了?"
"没事。"阿魏强打精神,"只是起身太快。"
何立皱眉,起身走到她面前,突然伸手覆上她的额头。他的手掌冰凉,却让阿魏滚烫的皮肤感到一丝舒适。
"发烧了。"何立收回手,语气冷硬,"让你别淋雨。"
阿魏想辩解,却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向前栽去。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清冷的沉香味萦绕鼻尖。
"麻烦。"何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
阿魏感觉自己被横抱起来,何立的胸膛贴着她的脸颊,心跳声沉稳有力。她昏昏沉沉地想,原来何立的怀抱是这样的,和他人前表现出的冷硬截然不同。
再次醒来时,阿魏发现自己躺在下人房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屋内点着安神的熏香,案几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醒了?"青杏坐在床边,正拧干一块帕子,"你可吓死我了,烧得像块炭似的。"
阿魏喉咙干痛:"我...怎么回来的?"
"何大人抱你回来的。"青杏压低声音,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全府都惊动了。他亲自吩咐熬药,还叫了大夫。"
阿魏难以想象那个在人前冷漠的何立会为她大动干戈。她接过青杏递来的药碗,苦涩的气味让她皱了皱眉:"大人呢?"
"守了你一夜,天亮才走。"青杏替她掖了掖被角,"临走时脸色难看得很,我还以为他要治你的罪呢。"
阿魏小口啜饮着汤药,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药很苦,却带着一丝甜味,像是加了蜂蜜。这绝不是府中大夫会开的方子——何立一定调整过。
三日后,阿魏的热度终于退了。她第一时间去了书房,却发现何立不在。案几上堆着新送来的文书,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显然主人许久未归。
她正整理着文书,门突然被推开。何立披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看到阿魏时脚步微顿:"谁让你起来的?"
"奴婢已经好了。"阿魏福了福身,"多谢大人照顾。"
何立脱下沾了雨水的外袍,阿魏自然地接过挂好。这种默契的互动,在过去一个月里已经成了习惯。
"多事。"何立坐到案前,语气冷淡,"下次再病,直接扔出去。"
阿魏嘴角微扬。她已经能听懂何立的"反话"——他说"扔出去",实则是"好好照顾"的意思。
"大人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吗?"阿魏注意到何立眼下的青黑更重了。
何立揉了揉眉心:"秦相爷召见。"
短短四个字,却透露出许多信息。阿魏知道每次秦桧召见后,何立总是格外疲惫,有时袖口还会沾着可疑的暗红。
她默默沏了一杯安神茶放在何立手边。何立看了一眼,没有喝,却也没有推开。
"阿魏。"他突然唤道。
"奴婢在。"
"若有一日,我让你离开何府,你会如何?"
阿魏心头一跳:"大人要赶我走?"
"只是假设。"
阿魏认真思考了一下:"那要看大人为何赶我走。若是嫌我笨手笨脚,我就努力改进;若是..."她顿了顿,"若是大人为我好,想让我远离危险,我偏不走。"
何立抬眼看她,目光深邃:"固执。"
"跟大人学的。"阿魏狡黠一笑。
何立摇头,却掩不住嘴角的一丝弧度。他取出一把钥匙打开案几下的暗格,拿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明日我要出门一趟,少则三日,多则半月。这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入书房,包括你。"
阿魏点头:"奴婢明白。"
"府里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染了风寒,闭门休养。"
"是。"
何立收起信件,忽然又道:"那把'诡刃',你见过吧?"
阿魏心头一紧:"见过几次。"
何立从腰间解下那把形制奇特的短刀,放在案几上:"今日教你如何保养它。"
阿魏惊讶地看着他。这把刀是何立从不离身的武器,据说见过它出鞘的外人大多已经不在人世。如今他却要教她保养?
"愣着做什么?"何立挑眉,"过来。"
阿魏小心翼翼地靠近。何立拔出短刀,幽蓝的刀刃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此刀需每日以特制的油擦拭。"何立从暗格取出一个小瓷瓶,"油不可多,不可少,三滴足矣。"
他示范了一遍保养过程,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情人。阿魏注意到刀柄上刻着细小的纹路,像是某种符文。
"试试。"何立将刀和油瓶推向她。
阿魏接过刀,手指微微发抖。这是何立第一次允许她触碰他的私人物品,而且是最重要的武器。她按照何立的指导,小心地滴油、擦拭,生怕出错。
"手腕放松。"何立突然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调整姿势,"这样...对。"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呼吸拂过她的耳际。阿魏心跳加速,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稳当。擦完刀,她学着何立的样子将它归鞘,却发现刀鞘内侧刻着两个小字——"守心"。
"大人,这是..."
何立迅速收回短刀,神色微变:"不该问的别问。"
阿魏识相地闭嘴,却将这两个字记在了心里。守心,是这把刀的名字?还是何立的某种信念?
夜深了,何立打发阿魏回去休息。走到门口时,阿魏突然转身:"大人,您明日出发前,需要奴婢准备什么吗?"
何立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不必。"
"那...大人保重。"阿魏轻声道,"早些回来。"
何立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阿魏知道,他听进去了。
次日清晨,阿魏早早起来,却发现何立已经离开了。他的房间收拾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住过。只有枕边放着的一小包冰糖,暗示着主人或许曾有过那么一丝不舍。
阿魏拿起冰糖,发现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按时服药"四个字,笔力遒劲,正是何立的手笔。她将字条贴在胸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个冷面何总管,竟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何立离府的第五日,临安城下了一场大雪。阿魏裹着厚厚的棉衣,在书房外的回廊上扫雪。何立虽然不在,但她依然每日打扫书房外围,以防他突然回来。
夜色渐浓时,阿魏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她警觉地放下扫帚,躲到柱子后。只见一个黑影翻墙而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似乎受了伤。
阿魏心头一紧,正犹豫是否要呼救,那黑影却抬起头——月光下,是何立苍白的脸。
"大人!"阿魏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何立。她的手掌立刻感到一阵湿热,抽回一看,满是鲜血。
"别声张。"何立声音虚弱,"扶我进书房。"
阿魏架着何立,艰难地挪进书房。点燃烛火后,她才看清何立左肩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袍。
"去拿金疮药和干净布条。"何立靠在榻上,气息不稳,"在...我床下的暗格里。"
阿魏飞奔取来药箱,手忙脚乱地帮何立脱下外袍。伤口很深,隐约可见白骨。她强忍泪水,按照何立的指示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谁伤的你?"阿魏声音颤抖。
何立闭目不语,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染血的信:"烧了它。"
阿魏将信投入炭盆,看着它化为灰烬。当她转身时,发现何立已经昏了过去,脸色惨白如纸。
整整一夜,阿魏守在榻前,不断更换被血浸透的绷带。天蒙蒙亮时,何立的高烧终于退了些。他微微睁眼,看见阿魏红肿的双眼,轻声道:"蠢婢女...怎么不睡..."
"怕大人死了没人给我发月钱。"阿魏抹去眼泪,递上一碗汤药。
何立勉强撑起身子喝药,却因牵动伤口而皱眉。阿魏连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何立没有拒绝,这个向来不让人近身的男人,此刻虚弱地倚靠着她,像个普通人一样需要温暖。
"阿魏。"药喝完后,何立突然唤她。
"奴婢在。"
"若我这次回不来...你可以去城南的'醉仙楼',找一个叫老周的人。他会给你安排去处。"
阿魏心头一震:"大人别说这种话!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何立轻笑一声,却牵动了伤口,笑容变成了皱眉:"世事难料..."
"大人答应过要教我认全《千字文》的。"阿魏固执地道,"不能食言。"
何立看着她倔强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柔和:"固执..."
阳光透过窗纸洒进屋内,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阿魏忽然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没有阴谋,没有杀戮,只有这个卸下所有伪装的何立,和她这个不再掩饰关心的阿魏。
何立的伤在阿魏的照料下渐渐好转。他从不提及那夜的遭遇,阿魏也默契地不问。只是从那天起,何立允许阿魏自由进出书房,甚至让她整理那些曾经碰都不能碰的机密文书。
一个雪后初晴的午后,阿魏在书房整理书架,何立则在案前批阅文书。暖阳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样宁静的时光,在何府实属罕见。
"阿魏。"何立突然打破沉默。
"嗯?"阿魏已经习惯在独处时省略敬称,何立默许了这个小小的逾矩。
"你家乡...是什么样子?"
阿魏的手停在半空。这是何立第一次问及她的过去。她不能说实话,却又不想欺骗他。
"很...热闹。"她斟酌着词句,"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人们思想更开放些。女子可以读书,可以经商,甚至可以...选择自己的夫君。"
何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听起来像海外番邦。"
"差不多吧。"阿魏含糊其辞,"很远的地方。"
"为何来临安?"
阿魏放下手中的书,轻声道:"或许...是为了遇见大人吧。"
何立笔尖一顿,一滴墨洇在纸上。他抬头看她,眼中情绪复杂难辨。阿魏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心跳如鼓。
"傻话。"良久,何立轻斥一声,却无多少责备之意。他低头继续批阅文书,耳尖却微微泛红。
阿魏抿嘴一笑,继续整理书架。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就像心里那股涌动的情感。
影视剧的意难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