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带着点吝啬,斜斜穿过“悠阁”的窗棂,在修复台上投下一道金黄的边。林悠盯着眼前摊开的绘本,眉头拧得像书页上那些顽固的水渍——这是“拾光集”里一本被雨水泡皱的《月亮的味道》,纸页膨胀成波浪形,彩色油墨晕染开,模糊了小动物们爬梯子摘月亮的笑脸。
“得先脱酸,再用负压干燥……”她喃喃自语,镊子夹着吸水纸轻轻按压书页,却见晕开的蓝色颜料顺着纸纹渗开,像一滴眼泪落进了夜空。
“又跟自己较劲呢?”阿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提着个竹编食盒。他近来常来“悠阁”,有时送点自己烤的司康,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看书,像一株沉默的植物,在熟悉的气息里慢慢舒展根系。
林悠没抬头,指尖还在小心翼翼地抚平一处卷边:“这绘本是一个小女孩的生日礼物,她妈妈说她每天都要抱着睡。你看这页,小海龟的壳都糊成一团了,怎么修才能让颜色复原啊……”
阿屿把食盒放在桌上,探身看了看:“试过矿物颜料补色吗?我在旧书店找到过一套以前的水彩,颗粒很细。”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十二格干涸的颜料,像小块的宝石嵌在绒布上,其中一格天蓝色已经见底。
林悠接过盒子,指尖蹭过干裂的颜料块,忽然想起大学时选修课学过的古籍补色法,老师说“补色要顺着原有的笔触,宁可浅三分,不可深一毫”。她挑了支最细的狼毫,沾了点温水调开天蓝色颜料,屏住呼吸往绘本上涂——但颜料刚落纸,就又晕开了一小圈,比旁边的原色深了半度。
“啧……”她烦躁地放下笔,用纸巾擦掉补色的地方,却不小心把纸擦出了毛边,“完了,越修越糟。”
阿屿没说话,只是打开食盒,里面是两块撒着橙皮屑的司康,还带着温热。“先吃点东西吧,”他把其中一块推到林悠面前,“我妈以前常说,手忙心乱的时候,嘴巴不能空着。”
林悠咬了口司康,橙皮的清香混着黄油的醇厚在舌尖化开,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她看着阿屿手腕上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忽然想起上次在书店,他指着一本缺角的《格林童话》说“我妈用牛皮纸包书皮时画了只小老鼠”。
“阿屿,”她忽然开口,“你说……修复东西,真的能做到跟原来一模一样吗?”
阿屿拿起绘本,轻轻翻到那页晕染的蓝色:“我记得以前有个老木匠说,修补家具就像给伤口贴创可贴,最重要的不是遮住疤,是让它别再受伤。”他指尖划过小海龟模糊的壳,“你看这里,虽然颜色淡了,但小动物们叠在一起的影子还在啊,像不像在玩叠罗汉?”
林悠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果然,晕开的蓝色虽然破坏了原本的轮廓,却让几只小动物的身体连在了一起,形成一种意外的温馨感。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画水彩画,总因为调色不准而把画纸揉成球,是阿屿蹲在垃圾桶边一张张展开,说“你看这团蓝色像不像海浪”。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这是别人很珍惜的书,我想让它回到最完美的样子。”
“完美”两个字刚说出口,阿屿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弯成温柔的弧:“悠悠,你还记得吗?小学四年级你参加画画比赛,画了幅《春天的花园》,结果交稿前被我不小心洒了墨水,你哭着说毁了,最后却得了奖。”
林悠愣住了——她当然记得,那滴墨水被她改成了落在花瓣上的蝴蝶,评委说那是“神来之笔”。可她后来再也没画过那样的即兴之作,总是对着草图改了又改,直到每片叶子都对称工整。
阿屿拿起她刚才用过的狼毫笔,在一张废纸上随意点了个墨点:“你看,这个点像什么?”
林悠盯着墨点,它边缘有些毛躁,中心颜色深,外围渐渐淡开。“像……像颗被踩扁的蓝莓?”
“也像夜空中的彗星啊。”阿屿拿起铅笔,在墨点周围添了几道弧线,“你看,不完美的东西,换个角度看,可能就是独一无二的风景。”
阳光不知何时移了位置,照在绘本的水渍上,那些原本让她烦躁的纹路,此刻像极了月光下的涟漪。林悠拿起阿屿调的天蓝色颜料,这一次,她没有试图覆盖原有的晕染,而是顺着颜色的走势,在小海龟的壳上添了几道波浪线——就像阿屿画的彗星尾巴,也像她记忆里那只意外的蝴蝶。
当最后一笔颜料干透时,林悠发现,那些修补的痕迹并没有破坏画面,反而让小动物们摘月亮的场景多了一种朦胧的梦幻感。阿屿递过一面小镜子,镜光反射在书页上,那些不完美的补丁在光线下闪着柔和的光,像撒在夜空中的星星。
“你看,”阿屿的声音很轻,“重要的不是有没有疤,是你有没有给疤画上翅膀。”
林悠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头已经舒展开来。窗外的阳光正好,葡萄藤的影子在墙上慢慢移动,像谁在轻轻晃动着摇篮。她忽然明白,自己一直追求的“完美修复”,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而真正的治愈,是学会在不完美的裂痕里,看见让人心安的风景——就像阿屿手背上的疤痕,就像这本绘本上的水渍,就像那些被时光揉皱却依然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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