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与重生

全国青少年模型大赛的会场人头攒动，我攥着入场券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程砚的参赛编号B-17。手机里是他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调试完毕，一切正常。等你来。」

转过最后一个展区，我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程砚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是我昨天硬塞进他行李的——正弯腰调整展台上的模型。阳光透过会展中心的玻璃穹顶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明亮的轮廓。

"程砚！"我小跑过去。

他转身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接过我手中的背包："路上顺利吗？"

"嗯，大巴直达会场门口。"我踮脚替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口，然后看向展台，"哇..."

比起上次在天台看到的半成品，眼前这架双翼飞机模型已经完全蜕变成艺术品。木质机身泛着温润的光泽，每一处铆钉都精细得令人惊叹，机翼上还用极细的笔触绘制了星云图案。

"这是...仙女座？"我指着机翼上的图案小声问。

程砚点点头，耳尖微红："决赛主题是'翱翔的梦想'，所以我想到了..."他的声音低下去，"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星星的那晚。"

我的心像被蜂蜜浸泡过一般甜暖，正想说话，广播突然响起："请B区参赛选手到主舞台集合，初赛评审即将开始。"

程砚深吸一口气，我迅速捏了捏他的手："去吧，我在这里守着模型。"

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有评委过来..."

"我会告诉他们创作者马上回来。"我笑着推他，"快去！"

看着程砚消失在人群中，我转身仔细欣赏他的作品。展台旁的介绍卡上写着设计理念：「以1910年代双翼飞机为灵感，结合现代空气动力学原理，致敬人类探索天空的初心。」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致L.A.——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飞行家。」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L.A.——Lin An的缩写，他竟把这样的秘密藏在简介里。

"很精致的作品。"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到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正俯身观察模型，胸前挂着评委证。

"谢谢！创作者去主舞台了，马上回来。"我赶紧说道。

评委没有抬头，继续仔细检查模型的每个细节："榫卯结构？很少见年轻人会用这种传统工艺...这个重量分布设计很巧妙。"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叫程砚回来时，评委突然问："你是他的女朋友？"

"啊？我..."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李教授告诉我，这个设计师有个很支持他的女朋友。"评委直起身，微笑着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是大赛组委会的王立新，期待他在决赛的表现。"

我双手接过名片，还没来得及说话，程砚已经匆匆赶回。看到评委，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

"王老师？"程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程砚，三年不见，进步惊人啊。"王评委拍拍他的肩，"看来离开少年宫后，你一直没有放弃。"

我惊讶地看着程砚——他从未提过少年宫的经历。程砚的耳根通红，简短地和王评委交流了几句模型设计的细节。临走前，王评委意味深长地说："这次比赛后，无论结果如何，都来找我谈谈。"

目送评委离开，我转向程砚："少年宫？"

程砚避开我的目光："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跟着王老师学过一段时间模型。"他转移话题，"初赛结果下午公布，我们先去吃饭吧。"

午餐时，程砚比平时沉默。在嘈杂的快餐厅里，他突然说："王老师...曾经是我爸的朋友。"

我放下筷子，安静地等他继续。

"我爸还没开始酗酒前，经常带我去少年宫。"程砚盯着桌面，"后来...出了些事，王老师和我爸闹翻了，我也再没去过少年宫。"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上的疤痕。我想问更多，但广播再次响起："请所有参赛选手注意，初赛结果将在十分钟后公布..."

初赛毫无悬念地通过了。程砚的模型获得B区最高分，直接晋级决赛。更令人惊喜的是，李教授带着几位航空领域的专家专程来看他的作品，现场讨论热烈。

"决赛主题是'创新与传统'。"回酒店的路上，程砚翻看决赛手册，"我想在原有设计上加装一个可活动的星图装置，但时间可能不够..."

"需要什么材料？"我问，"我可以去附近的模型店找找。"

程砚摇摇头："太晚了，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想先静一静，理清思路。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去工作室再检查一下模型。"

看着程砚走进电梯，我总觉得他今天心事重重。不只是因为比赛，似乎还有什么他没说出口的困扰。

晚上十点，我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闪烁着程砚的名字，接通后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是林安吗？你朋友在会展中心出事了，能马上过来吗？"

我的心跳骤停，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夜色中的会展中心灯火通明，保安带我直奔工作室区域。推开门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我双腿发软——

程砚跪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堆支离破碎的木质零件。他双手捧着几片残骸，肩膀微微发抖。工作室里还有两位保安和几个参赛选手。

"怎么回事？"我冲到程砚身边。

一位保安解释道："半小时前有人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发现这位同学的作品被人破坏了。监控显示是个戴帽子的男生，但看不清脸。"

我小心地碰了碰程砚的手臂："程砚..."

他抬起头，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空洞："全毁了...明天就是决赛..."

"能修好吗？"我轻声问，捡起一块残骸查看。

程砚摇摇头："关键连接部位都被故意破坏...除非重做，但时间..."

"程砚的作品在哪里？"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我们转头看去，是李教授和王评委，两人脸色凝重。

了解情况后，李教授检查了损坏程度："太恶劣了！这明显是蓄意破坏！王老师，这种情况..."

"规则上不允许更换作品。"王评委叹息，"除非能在决赛前修复到可展示状态..."

程砚突然站起身："我需要回酒店拿备用工具。"

"我帮你拿！"我连忙说，"你留在这里评估损失情况。"

程砚犹豫了一下，从钱包里掏出房卡："行李箱最底层有个黑色工具箱...还有床头柜抽屉里的设计图..."

我点点头，转身就跑。夜色已深，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奔跑中，我的脑海里不断闪回程砚空洞的眼神——那比任何眼泪都令人心痛。

酒店电梯慢得令人发狂。冲进房间后，我迅速找到工具箱和设计图，却在打开床头柜时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东西——一张折叠的纸条。好奇心驱使我打开它，上面是程砚工整的字迹：

「林安，如果这次比赛成功，我可能会去更远的地方。你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最终离开我？」

纸条的日期是三天前，我们分别的那晚。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原来这些天他沉默的背后，藏着这样的恐惧...

带着工具和纸条，我赶回会展中心。程砚正在和李教授讨论什么，看到我时明显松了口气。

"给。"我递过工具箱，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还有这个。"

程砚看到纸条，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握住他的手："我们待会谈谈。现在先修复模型，好吗？"

接下来的六小时像一场梦。程砚专注地修复着模型，我和几位好心的参赛者帮忙递工具、整理零件。李教授甚至亲自去买了宵夜回来。随着模型一点点恢复原状，程砚紧绷的肩膀也渐渐放松。

凌晨四点，最后一个零件终于归位。程砚长舒一口气，轻轻拨动机翼上的星图装置——它缓缓转动起来，投射出一个小小的仙女座星系。

"太神奇了..."一位参赛选手赞叹道。

李教授和王评委检查后满意地点头："可以参加决赛了。程砚，你先休息一会儿，九点开始布展。"

人群散去后，工作室只剩下我们两人。程砚靠在墙边，疲惫地闭上眼睛。我坐到他身边，拿出那张纸条。

"程砚..."我轻声唤他。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我不该..."

"你怕我会离开？"我直接问道。

程砚睁开眼，目光中是赤裸的脆弱："每次我以为抓住什么，它就会消失。妈妈、妹妹、王老师...甚至我爸，虽然他是个混蛋，但曾经也是个会陪我拼模型的好父亲。"

他拿起一块木料碎片："这次比赛可能改变我的人生...但如果代价是失去你..."

"程砚。"我打断他，双手捧住他的脸，"看着我。我不是流星，不会一闪而过。无论你去哪里——航空大学、国际比赛，甚至是月球——只要你回头，我都在那里等你。"

程砚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轻声说，"当你看着星空时，眼睛里有整个宇宙的光。我想守护那束光，永远。"

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时，我们靠在一起睡着了。直到手机闹铃响起，才惊醒过来。程砚揉揉眼睛，看向修复完毕的模型，然后转向我："决赛后，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你妹妹？"我猜道。

他点点头，眼中带着罕见的期待："我想告诉她，我找到了想要守护的人。"

决赛现场比初赛热闹十倍。程砚的展位前很快围满了人——不仅因为模型本身的精美，更因为昨晚的破坏事件已经传开，很多人都想看看这个"奇迹修复"的作品。

评审环节，程砚沉着地讲解设计理念和修复过程。当被问及为何选择星图装置时，他的回答让我的心跳加速：

"星空是人类最早的导航系统。无论飞得多远，只要抬头，就能找到归途。这个设计是为了纪念一个教会我勇敢飞行的人。"

最终评分时，程砚的作品获得创新奖和最佳工艺奖双料冠军。领奖台上，他紧张得差点绊倒，但在接过奖杯的瞬间，露出了我见过最明亮的笑容。

"还有一个消息。"李教授在闭幕式上宣布，"经组委会推荐，程砚同学将代表中国参加下个月在新加坡举办的国际青年创新大赛！"

掌声雷动中，程砚在人群中寻找我的身影。当我们四目相对时，他对我做了个口型：「我们的。」

回程的大巴上，程砚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手里还紧攥着奖杯。窗外，暮色中的云层染上了金边，像极了那天秘密天台上的夕阳。

我知道，前方还有更多挑战——国际比赛、异地分离、他父亲可能再次出现...但此刻，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我只感到无比的安心。

因为有些约定，不需要说出口也能永恒。就像星星的光芒，穿越数百万年，依然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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