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长途汽车站笼罩在薄雾中,我搓着双手呵气,看着白雾在冷空气中消散。程砚去买热饮了,留我守着行李——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和他精心准备的礼物盒。
"给。"程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车还有二十分钟到。"
我接过豆浆,温暖立刻从掌心蔓延开来。程砚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毛衣,衬得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紧张。
"小雨会喜欢我的礼物吗?"我指了指背包里给程小雨准备的星空投影仪。
程砚轻轻点头:"她从小就喜欢星星。"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远方,"妈妈走后,我经常带她去天台认星座...那是我们唯一的快乐时光。"
汽车进站的轰鸣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上车后,程砚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窗外逐渐亮起的晨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上次见小雨是两年前。"车开动后,他突然开口,"儿童保护机构的人来家里,说必须把小雨送到安全的地方。我爸当时醉得不省人事,我...我甚至没能好好跟她道别。"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上的疤痕。我悄悄握住他的手,感受到轻微的颤抖。
"后来我偷偷寄信给她,附上我做的小模型。"程砚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外婆默许了这种联系,但要求我不能透露地址...怕我爸找来。"
窗外,城市的高楼渐渐被田野取代。程砚从钱包里取出那张随身携带的照片——秋千上的小女孩笑容灿烂,与程砚如出一辙的眼睛里盛满快乐。
"她比照片上长高了不少。"程砚的嘴角微微上扬,"上次视频时,她给我看她收集的飞机图片...厚厚一大本。"
三个小时的车程在程砚断断续续的回忆中过去。当广播报出"青松镇"站名时,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紧盯着窗外逐渐清晰的站台。
"那就是...外婆?"我指着站台上一位银发盘起、站姿笔挺的老妇人。
程砚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车停稳后,他几乎是冲下了车,却又在距离外婆几米处突然刹住脚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轻声唤道:"外婆..."
老妇人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张开双臂:"长高了,也瘦了。"
这个拥抱短暂却有力。松开程砚后,外婆将目光转向我:"这就是你在信里提到的林安?"
我赶紧上前问好。外婆的眼睛和程砚一样明亮锐利,但眼神要温和得多:"小雨从知道你们要来就坐立不安,现在正在家烤饼干呢。"
外婆的小院爬满了常春藤,红砖房前种着一排向日葵。我们刚推开白色篱笆门,一个粉色身影就像小炮弹一样冲了出来。
"哥哥!"
程砚蹲下身,准确接住了飞扑而来的小女孩。程小雨扎着两个乱糟糟的小辫子,脸上还沾着面粉,整个人挂在程砚脖子上不肯下来。
"我做了星星饼干!还有飞机形状的!林安姐姐呢?"小女孩从程砚肩头探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你就是哥哥的星星姐姐对不对?"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程砚尴尬地咳嗽一声:"小雨,别乱说..."
"哥哥的信里都写了!"小雨得意地宣布,从程砚身上跳下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姐姐快来看,我有好多哥哥做的模型!"
外婆笑着摇摇头:"进屋说吧,外面凉。"
小雨的房间像一个小小的博物馆——书架上摆满了程砚寄来的微型模型,墙上贴着手绘的星图,床头还挂着一架精致的纸飞机。她骄傲地向我展示每一件"藏品",程砚则站在门口,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这是哥哥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小雨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木制音乐盒,打开后,一段简单的旋律响起,同时盒内的小星星开始旋转,"他说这是仙女座的旋律!"
我惊讶地看向程砚,他避开我的目光,耳尖泛红:"只是...随便做的。"
午餐是外婆准备的丰盛家常菜,小雨则贡献了她烤得有些焦的星星饼干。饭桌上,程砚渐渐放松下来,甚至被小雨逗笑了几次——那笑容如此明亮,让我移不开眼。
"哥哥,你能教我做一个简单的模型吗?"饭后,小雨期待地问,"就用你带来的木料!"
整个下午,我们三人围坐在院子里的老橡树下,程砚耐心地教小雨制作一架简易滑翔机。我负责递工具和拍照,捕捉到无数程砚温柔指导的瞬间——他低头时垂落的刘海,讲解时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看到小雨成功组装时的欣慰笑容。
"成功了!"小雨欢呼着举起完成的小滑翔机,在院子里奔跑试飞,"哥哥你看!它真的能飞!"
程砚望着妹妹欢快的身影,轻声对我说:"谢谢你来...我从没想过能再有这样的日子。"
夕阳西下时,外婆在院子里支起了望远镜。程砚调整好焦距,把小雨抱到凳子上:"今晚能看到木星和它的卫星。"
"像哥哥信里画的那样吗?"小雨兴奋地问。
程砚点点头,开始讲解星空。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兄妹沐浴在星光下的侧脸,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外婆悄悄递给我一杯热茶,轻声道:"他变了很多...自从遇见你。"
夜里,我被安排在小雨隔壁的客房。正要入睡时,轻轻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是穿着睡衣的程砚,手里拿着一个木盒。
"睡不着?"我小声问。
他摇摇头:"想给你看这个。"盒子里是一叠泛黄的信纸,"我写给小雨的所有信...外婆都保存下来了。"
我们坐在窗边,借着月光翻阅那些信件。每一封都配有精细的草图——星座、飞机、各种模型设计...还有越来越频繁出现的一个主题:星空下的女孩剪影。
"这是我?"我指着一幅素描问道。
程砚的指尖轻轻抚过纸面:"从你在天台看星星那晚开始...我画了很多,但只敢寄最简单的给小雨。"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两周前,里面写道:"小雨,哥哥要去参加一个重要比赛。这次不一样,因为有人让我相信,即使飞得很远,也总有归途。"
我的眼眶湿润了。程砚合上盒子,突然倾身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晚安,我的星星。"
第二天清晨,我们被小雨兴奋的叫声吵醒:"哥哥!姐姐!快来看!"
我们冲出门,看到小雨站在院子里,手里举着当地早报——头版赫然是程砚在全国模型大赛上领奖的照片,标题写着《青松镇走出去的模型天才!》。
"全镇都知道了!"小雨骄傲地宣布,"李老师说要在学校展览你的作品!"
程砚呆住了,接过报纸的手微微发抖。外婆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刚出炉的松饼:"先吃早饭吧,记者一会儿可能要来采访我们家的'天才'呢。"
果然,早餐还没吃完,院门口就聚集了几个拿着相机的人。程砚紧张地看着外婆:"我不想给家里惹麻烦..."
外婆拍拍他的手:"骄傲地接受属于你的掌声吧,孩子。"
整个上午,程砚被要求一遍遍展示模型技巧,回答各种问题。小雨则像个小经纪人,忙着分发哥哥做的迷你模型当纪念品。我站在一旁,看着程砚从拘谨到渐渐放松,最后甚至主动演示了一段复杂的榫卯结构。
"你男朋友真厉害!"一个邻居女孩悄悄对我说,"听说他要去国外比赛?"
我点点头,心里既骄傲又有些酸涩——新加坡那么远,而我才刚刚习惯有他在身边的日子...
下午,我们带小雨去镇上的公园野餐。程砚教她如何用树叶折小船,两人蹲在小溪边比赛谁的船漂得更远。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幅温暖的油画。
"哥哥。"回程路上,小雨突然认真地问,"你去新加坡比赛,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程砚蹲下身平视妹妹:"当然会回来。我答应过要教你做会飞的真飞机,记得吗?"
"拉钩!"小雨伸出小手指,"林安姐姐作证!"
夕阳西下时,程砚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爸..."
电话那头传来醉醺醺的咆哮,即使不开免提也能听到:"翅膀硬了啊?上报纸?出国比赛?老子告诉你,没门!监护权还在我手里,那些奖金和荣誉都是老子的!"
程砚的手紧握成拳:"我不会让你碰小雨和外婆一根手指头。"
"呵,等着瞧!"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周一我就去学校找你,咱们法庭上见!"
电话挂断后,程砚像尊雕塑般站在原地,脸色灰败。小雨害怕地拽着他的衣角:"哥哥...?"
"没事。"程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哥哥会处理好。"
那晚,程砚在外婆的书房打了很久电话。我陪小雨拼拼图,但小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爸爸又找哥哥麻烦了对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轻轻抱住她。程砚回来时,眼睛里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防御性冷漠。
"李教授帮我联系了律师。"他机械地说,"但在我满十八岁前,监护权确实在我爸手里...他有权决定我是否出国。"
外婆重重放下茶杯:"那个混蛋!"
小雨吓得哭了起来,程砚立刻抱起她轻声安抚。看着这对兄妹,我感到一阵心痛——为什么好不容易重逢的喜悦,又要被阴影笼罩?
夜深人静时,程砚来到我的房间,手里拿着回程车票:"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不能让我爸找到这里。"
我点点头,然后握住他的手:"会有办法的,程砚。李教授、王评委...大家都站在你这边。"
"我在想..."程砚的声音嘶哑,"也许我该放弃新加坡的比赛。如果我留下来,至少能保护小雨和外婆..."
"不。"我坚决地摇头,"逃避从来不是解决办法。我们一起面对,好吗?法律途径、舆论支持...总会有办法的。"
程砚望着我,眼中的冰冷渐渐融化。他伸手将我拉入怀中,下巴抵在我头顶:"如果没有你..."
"但你确实有我。"我轻声承诺,"永远都有。"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我想起程砚说过,星星的光芒穿越数百万年才能被我们看到。或许人生的困难也是如此——看似无法逾越,但只要我们足够坚持,终将看到光明的到来。
明天回到城市后,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硬仗。但此刻,在这个安静的小院里,在星光的见证下,我知道我们都不会再独自面对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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