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之眼

周一的校园弥漫着异常紧张的气氛。从踏入校门那一刻起，我就注意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程砚走在我身边，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但我知道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从青松镇回来后，他就一直处于这种备战状态。

"程砚！"苏雅匆匆跑来，脸色发白，"你爸在教务处，他、他说要见校长..."

程砚的下颌线条绷紧了："什么时候来的？"

"半小时前。"苏雅不安地绞着手指，"他拿着什么文件，说要取消你的参赛资格...林安，校长让你们两个都过去。"

教务处外的走廊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人群自动为我们让开一条路。隔着门板，程志国粗哑的咆哮清晰可闻：

"我是他老子！监护权在我手里！什么国际比赛，没有我签字他哪儿都别想去！"

程砚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指节发白。我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教务处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程志国西装革履地站在校长办公桌前，手里挥舞着一叠文件，领带歪斜，尽管是清晨，脸上已经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看到我们进来，他眯起充血的眼睛。

"终于来了？"程志国冷笑一声，"翅膀硬了是吧？敢不接老子电话？"

校长的表情严肃："程砚同学，你父亲提出要取消你参加国际比赛的资格，理由是..."

"理由是他是我儿子！"程志国打断校长，大步走向程砚，"十八岁之前，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老子的！那些奖金，还有国外比赛的赞助费，统统都得交出来！"

程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声音低但清晰："钱已经用来支付小雨的学费和外婆的医药费了。"

"放屁！"程志国突然暴怒，扬起手中的文件袋朝程砚脸上扇去，"小兔崽子学会撒谎了？"

程砚敏捷地侧身避开，这个动作似乎更加激怒了程志国。他一把揪住程砚的衣领："躲？你再躲一个试试？"

"程先生！"校长站起来，"请注意场合！"

我冲上前想拉开他们，却被程志国一把推开："滚开！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这小丫头片子挑拨我儿子！"

程砚的眼神瞬间变冷。他抓住父亲的手腕，用力掰开："别碰她。"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教务处的紧张空气。程志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儿子会反抗。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半个学校的人都在围观这场闹剧。

"反了你了！"程志国回过神，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老子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没有我签字，你休想出国！什么狗屁比赛，什么特招大学，做梦！"

程砚的脸色苍白，但声音异常坚定："我已经联系了律师。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你有家暴史，法院会剥夺你的监护权。"

"家暴？"程志国怪笑一声，突然扯开自己的领带，露出脖子上的一道疤痕，"看看！这才是家暴！你拿酒瓶砸自己老子的证据还在呢！"

门外一片哗然。我震惊地看向程砚，他的嘴唇微微发抖："那是你喝醉了自己摔倒..."

"放屁！老子有医院证明！"程志国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纸摔在桌上，"校长您看看，这就是你们学校的好学生！"

校长皱着眉头查看文件，程砚则像被钉在原地，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愤怒。我知道，那是被至亲背叛的痛。

"程先生，这些需要进一步核实。"校长谨慎地说，"目前程砚同学的成绩和品行都没有问题..."

"核实？"程志国冷笑，"行啊，咱们法庭上见！看看到时候谁还能包庇这个小畜生！"

就在这时，教务处门再次被推开。一位戴着眼镜、气质温婉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提着公文包的严肃男士。

"陈老师？"程砚惊讶地睁大眼睛。

"抱歉迟到了。"那位女士——显然是程砚的初中班主任——向校长点头致意，然后转向程志国，"程先生，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三年前儿童保护机构那次家访？"

程志国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你...你来干什么？"

陈老师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作为程砚初中三年的班主任，我有义务向法院提供这些材料——你连续三年缺席家长会、多次醉酒到校闹事、以及..."她顿了顿，"程砚手腕上那道疤的真实来历。"

程志国的脸色由红转白。那位严肃男士上前一步："我是李立群律师，受李教授委托代理程砚同学的监护权变更案。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程先生，你涉嫌长期虐待未成年子女和遗弃幼女。"

门外爆发出一阵惊呼。程志国像困兽般环顾四周，突然指着程砚咆哮："好！很好！联合外人搞你老子是吧？老子告诉你，只要监护权还在我手里一天，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他粗暴地推开人群冲了出去，留下一片狼藉的教务处和满走廊目瞪口呆的师生。

校长长叹一口气："程砚同学，这件事学校会全力支持你。但媒体那边..."

"已经来了。"陈雨从人群中挤进来，举着手机，"有人把刚才的视频发到网上了...已经上热搜了。"

我凑过去看——视频清晰地记录了程志国的威胁和程砚的反抗，配文是《天才模型少年遭酗酒父亲威胁，谁来保护我们的未来？》。评论区一片哗然，有人认出了程砚是全国模型大赛的冠军。

"完了..."程砚喃喃道，突然抓住我的手，"林安，你爸...他知道我们的事吗？"

我心头一紧。爸爸一直不知道我在谈恋爱，更不知道对方是个身陷监护权纠纷的"网红"学生。以他一贯谨慎的性格...

"我会跟他解释。"我握紧程砚的手，"别担心。"

陈老师拍拍程砚的肩："我们先去律师事务所把材料准备齐全。李律师认为，以你已获得的成就和独立生活能力，加上程志国的前科，法院很可能会特批你提前获得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程砚机械地点点头，眼神空洞。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场风波已经超出了我们最坏的预期，而现在，全城的人都在议论他的家事。

接下来的三天像一场噩梦。程砚的新闻持续发酵，当地电视台甚至做了专题报道。学校门口开始有记者蹲守，社交媒体上到处是程砚比赛的照片和家庭背景的猜测。更糟的是，程志国接受了某家小报的采访，颠倒黑白地指控程砚"不孝"和"暴力倾向"。

周四下午，我们躲在天台上，程砚盯着手机上的最新消息——法院将在下周一听证此案。

"李律师说胜算很大。"程砚低声说，"但就算赢了，媒体也不会立刻放过这个话题..."

我靠在他肩上，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会过去的。等你去新加坡比赛，大家的注意力就会转移。"

程砚突然转向我："林安...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爸爸不同意我们..."

"他会的。"我打断他，虽然心里没底，"他看到真实的你，就会明白。"

程砚苦笑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新加坡比赛的邀请函："还有一个问题...比赛日期是12月20日到28日。"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的担忧："圣诞节期间...爸爸说过年底可能会调职。"

"如果..."程砚的声音哽住了，"如果你又要转学..."

我没有立即回答。这个可能性一直悬在我们头顶，只是谁也不愿提起。现在，它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

"程砚，"我深吸一口气，"记得你说过什么吗？星星的光芒要穿越数百万年才能被我们看到。如果...如果我真的要离开，那也只是物理距离。就像你说的，无论多远，只要抬头，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片星空。"

程砚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他伸手将我拉入怀中，抱得那么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我不会放弃比赛。"他在我耳边低语，"但我更不会放弃你。"

周五早晨，一个意外的访客出现在教室门口——程小雨。她穿着整齐的校服，背着一个小书包，站在陈老师身边怯生生地张望。

"小雨？"程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你怎么来了？外婆呢？"

"外婆让我来的。"小雨挺直腰板，虽然眼睛红红的，"她说...说哥哥需要我作证。"

程砚的脸色瞬间变了："不行！你不能牵扯进来！"

"程砚。"陈老师严肃地说，"小雨的自愿证词对案件很关键。儿童保护机构会全程陪同，确保她的安全。"

小雨拉住程砚的手："哥哥，我不怕。那个坏人再也不能伤害我们了。"

看着这对兄妹，我的眼眶湿润了。程砚最终点了点头，弯腰抱了抱妹妹。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发展震惊了。

放学后，我们一起去律师事务所。李律师详细询问了小雨关于被送往外婆家前后的经历，小女孩的回答清晰而坚定，完全不像个十岁的孩子。当被问到是否愿意和哥哥一起生活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愿意！哥哥会做最棒的模型，还认识所有星座！而且..."她偷偷看了我一眼，"星星姐姐会教我做实验！"

程砚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坚定。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成长——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所爱之人变得勇敢。

离开律所时，夜幕已经降临。陈老师带着小雨去附近的旅馆住宿，我和程砚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

"紧张吗？"我轻声问。

程砚摇摇头，反而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林安，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我愣了一下，"可能...当老师吧。我喜欢帮助别人理解复杂的事情。你呢？除了模型设计..."

"航空航天工程。"程砚望着远处的霓虹，"设计真正能飞向星星的飞行器。"

我们相视一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憧憬。无论下周的听证会结果如何，无论我是否会再次转学，有些东西已经确定无疑——就像星辰运行的轨迹，就像光年之外依然如约而至的星光。

程砚突然停下脚步，在路灯下认真地看着我："林安，无论发生什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永远做那个告诉我'你能行'的女孩。"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那是我听过最动听的话。"

街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在这座喧嚣的城市里，在这段充满不确定性的青春里，我们至少拥有此刻的确定——两颗相互照耀的心，比任何星体都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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