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法院的走廊比想象中更加拥挤。周一早晨,我和陈老师、小雨提前半小时到达,却发现媒体记者已经架起了长枪短炮。程砚和李律师在另一间准备室,听证会开始前我们不被允许见面。
"林安姐姐,哥哥会赢吗?"小雨拽着我的衣角小声问。她今天穿着蓝色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像个小小的出庭证人。
"一定会的。"我捏了捏她冰凉的小手。
陈老师检查着文件袋里的材料:"记住,小雨,法官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要害怕。"
法庭门开了,一位法警走出来:"程小雨的监护人到了吗?"
陈老师站起身:"我是她的临时监护人代表。"
我们被带进一间小会议室,儿童保护机构的社工已经等在那里。经过简短说明后,小雨被单独带往证人准备室。临走前,她突然回头问我:"如果哥哥赢了,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进我心里。因为就在昨天,爸爸晚饭时宣布了一个消息——他被调往新加坡分公司,全家要在圣诞节前搬过去。
"林安?"陈老师疑惑地看着我发愣。
"当然。"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帮小雨整理了一下衣领,"去吧,勇敢一点。"
十点整,听证会正式开始。法庭比我想象中小很多,木质长椅只坐了不到二十人。我坐在陈老师身边,看到对面席位上程志国西装笔挺地坐着,身边是一位表情严肃的律师。他们身后是几位记者,正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侧门打开,程砚和李律师走了进来。三个月前那个在天台初见时冷漠疏离的少年,如今穿着白衬衫和深色西装,脊背挺直,目光坚定。看到我,他微微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现在开庭。"法官是位六十岁左右的女性,银发盘成一个严谨的发髻,"本案是关于程砚先生申请提前获得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听证会。申请人律师,请做开场陈述。"
李律师站起身:"尊敬的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程砚虽然年仅17岁,但已经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独立生活能力和成熟心智。作为全国模型大赛冠军和国际青年创新大赛参赛者,他不仅在专业领域表现卓越,还独自承担着照顾妹妹的责任..."
"反对!"程志国的律师打断道,"申请人所谓的'独立生活'实际上是逃避家庭责任。我的当事人作为父亲,一直希望儿子接受正规教育而非过早专业化..."
"安静。"法官敲了敲法槌,"双方将有机会依次陈述。现在请申请人作证。"
程砚走向证人席,宣誓时声音清晰而平稳。李律师开始提问:"程砚同学,请描述一下你的日常生活。"
"我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自己管理作息、学习和模型设计工作。"程砚的回答简洁有力,"每周去外婆家看望妹妹,支付她的部分学费和生活费。"
"这些经济来源是?"
"比赛奖金和模型定制收入。我有详细的收支记录。"
李律师展示了程砚的银行流水和日程表,然后转向关键问题:"为什么申请提前获得民事行为能力?"
程砚深吸一口气:"为了合法签署国际比赛的同意书,也为了保护妹妹不受父亲伤害。"他直视对面的程志国,"我父亲有长期酗酒和暴力倾向,儿童保护机构两年前就将小雨移出了他的监护。"
程志国的律师立刻跳起来:"毫无根据的指控!我的当事人是受人尊敬的会计师,所谓的'暴力倾向'只是青春期少年的叛逆幻想!"
法官皱眉:"辩护律师,请通过提问表达观点,不要打断证人。"
李律师继续:"能否详细说明你与父亲的关系?"
程砚的手指在证人席边缘微微发白:"我父亲...在我母亲去世后开始酗酒。最初只是言语辱骂,后来演变成肢体暴力。"他卷起右袖,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这是他用碎酒瓶造成的。当时他试图打我妹妹,我挡住了。"
法庭上一片哗然。程志国脸色铁青,他的律师急忙要求休庭,但被法官拒绝。
"继续,程砚同学。"法官说。
程砚讲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醉酒的父亲,哭泣的小雨,飞溅的玻璃和鲜血。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我在座位上死死攥住拳头,指甲陷入掌心。陈老师悄悄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申请人律师是否还有问题?"法官问。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自己有能力完全独立生活吗?"
程砚抬起头:"过去两年我一直在这么做。更重要的是,我需要法律认可的这种能力来保护妹妹,追求我的梦想。"
程志国的交叉询问像一场酷刑。他的律师不断质疑程砚的心理状态,甚至拿出一份初中时的心理咨询记录。
"这份报告显示你曾有过'自杀倾向'和'社交障碍',"律师咄咄逼人,"一个心理不健全的未成年人如何能独立生活?"
李律师立刻反对:"法官大人,这份记录未经心理医生证实就被断章取义地使用,我要求传唤当时的咨询师作证!"
法官同意了这个请求。令人意外的是,程志国突然站起来:"不用传唤!我承认那份记录是真的!我儿子就是个怪胎,整天躲在房间里做那些没用的模型..."
"程先生!"法官严厉地打断他,"请控制情绪。"
休庭期间,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士匆匆赶到——正是程砚初中的心理咨询师张医生。她在证人席上的证词彻底扭转了局面。
"程砚同学确实在我这里接受过两年咨询。"张医生推了推眼镜,"但他的'心理问题'根源非常明确——长期家庭暴力和情感忽视。"她出示了完整的记录,"值得注意的是,每次咨询后情况好转,回家与父亲相处后又恶化。这种周期性变化非常典型。"
程志国的律师还想反驳,但张医生继续道:"作为专业人士,我完全支持程砚提前获得民事行为能力的申请。事实上,远离有毒家庭环境后,他的进步令人惊叹——全国冠军、国际比赛资格,还有..."她看了看笔记,"稳定的恋爱关系,这些都是心理健康的有力证明。"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法官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看来我们的申请人比某些成年人更懂得责任和承诺。"
最后出庭的是小雨。在儿童保护机构社工的陪同下,这个十岁的小女孩用稚嫩但清晰的声音描述了父亲醉酒后的可怕行为,以及哥哥如何保护她。
"哥哥给我做饭、检查作业,还教我认星星。"小雨认真地说,"他比爸爸更像爸爸。"
程志国突然暴起:"小杂种!谁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那个林安?还是你哥哥?"
法庭一片混乱。法官连敲法槌,法警上前控制住程志国。就在这混乱中,程志国突然崩溃般大喊:"你们懂什么!他以为做几个玩具飞机就了不起了?我当年设计的可是真正的飞行器!要不是那次事故...要不是他们陷害我..."
法庭瞬间安静下来。程砚震惊地看着父亲:"什么...事故?"
程志国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十五年前...我是蓝天航空的首席工程师。那次试飞...我负责的导航系统出了问题,三死两伤..."他捂住脸,"他们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行业封杀...你妈妈就是那时候病的..."
这个意外的坦白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程砚的脸色苍白:"所以你...讨厌我做模型?"
"我讨厌你比我幸运!"程志国抬起头,眼中是扭曲的痛苦,"你有天赋,有人赏识,还有那个小女朋友支持...我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起我!"
法官宣布休庭十分钟让大家平复情绪。我在走廊上找到了程砚,他站在窗边,背影僵硬。
"程砚..."我轻声唤他。
他转过身,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每次喝醉都骂我'废物',砸我的模型...他在嫉妒?"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抱住他。程砚的下巴抵在我头顶,声音闷闷的:"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喜欢听他讲飞机故事,还以为那只是他编的..."
重新开庭后,法官很快做出了裁决:"基于申请人展现出的成熟心智、独立生活能力和经济自给能力,加上原生家庭环境的明显不利因素,本庭批准程砚提前获得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申请,即时生效。同时,程小雨的监护权移交给外婆,程志国先生需接受强制戒酒治疗和心理评估。"
程砚闭上眼睛,肩膀微微颤抖。小雨从旁听席上冲下来扑进他怀里,记者们的相机闪光灯亮成一片。
离开法院时,阳光明媚得刺眼。李教授和陈老师围住程砚祝贺,记者们不断提问,程砚简短地回应了几句,然后拉着我和小雨迅速上了李教授的车。
"我需要回学校拿点东西。"程砚说,"然后...我们庆祝一下?"
小雨欢呼起来,我却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是时候告诉他我的消息了。
回到学校后,程砚让小雨先去陈老师办公室等着,然后带我去了秘密天台。秋日的阳光透过铁丝网洒在木地板上,远处城市的轮廓清晰可见。
"我们成功了。"程砚靠在栏杆上,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笑容明亮得像是换了一个人,"新加坡的比赛,大学的特招...现在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程砚,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转过头,笑容渐渐消失:"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我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我去了他家里 "我爸爸...被调往新加坡分公司。"我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全家要在圣诞节前搬过去。"
程砚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远处传来放学的钟声,一群鸽子从楼顶飞过,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什么时候...决定的?"他的声音很轻。
"前天晚上。"我咬着嘴唇,"我本来想等听证会结束再..."
"多久?"
"至少...两年。"
程砚转身面对栏杆,双手紧紧抓住铁丝网。我知道他在控制情绪,给他空间和时间。终于,他深吸一口气转回来:"新加坡...和我比赛是同一个城市。"
我点点头,眼泪模糊了视线:"但比赛只有一周,而且你还要准备大学..."
"我会申请新加坡国立大学。"程砚突然说,"李教授说过他们航空工程系很强,而且我有特招资格..."
我震惊地看着他:"但你的梦想一直是中国的航空大学!李教授的特招名额..."
"梦想可以调整。"程砚握住我的手,"林安,听证会上我明白了一件事——比起模型和星空,你才是我最不想失去的。"
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我透过泪光看着这个为我重新规划未来的男孩,胸口既温暖又疼痛。
"不。"我摇摇头,"我不要你为我放弃任何机会。程砚,真正的爱不是互相牺牲,而是互相成就。"
程砚怔住了,眼中闪过惊讶、困惑,最后变成深深的温柔。他轻轻擦去我的眼泪:"那...我们该怎么办?"
"像星星一样。"我仰头看向渐暗
程砚突然转身走向工作台,从一个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我本来打算圣诞节送你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两个精致的金属星星,由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连接,"双星系统模型,我做了三个月。"
我小心地接过,轻轻拨动其中一个星星,另一个立刻开始旋转,两者永远保持着完美的距离。
"就像你说的,"程砚轻声道,"即使相隔光年,也共享同一片星空。"
十二月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天台,但我们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的温度刻进记忆。远处,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如同坠落的星辰。在这片人造的星空下,我们许下无声的承诺——无论相隔多远,总有一天,我们的轨迹会再次交汇。
机场送别那天,程砚穿着我第一次见他时那件白衬衫,手里拿着模型比赛的作品——一架名为"归航"的双翼飞机。小雨抱着我的腰不肯松手,直到登机广播响起。
"照顾好自己。"程砚在我耳边低语,"还有...等我。"
我塞给他一张折叠的纸条,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安检口,害怕一回头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飞机起飞时,我透过舷窗看着逐渐变小的城市,想象着程砚是否也在某处仰望同一片天空。打开他偷偷塞进我背包的信,只有简单几行字:
「林安,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正在为我们的重逢而努力。无论需要多久,无论多远,我都会找到回到你身边的路。因为你就是我的归航坐标。——程砚」
而我给他的纸条上写着:「等待与重逢,都是爱的一部分。」
引擎的轰鸣中,我摩挲着脖子上的双星项链,闭上眼睛。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我看到两颗星星在浩瀚宇宙中相互环绕,永不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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