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崇祯年间
白石溪的水清澈见底,溪底的鹅卵石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十二岁的墨水蹲在溪边,手指轻轻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墨水!你看我找到了什么!”烛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墨水转头,看见烛火双手捧着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光泽。烛火的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像不像一颗心?”烛火将石头递到墨水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送给你。”
墨水接过石头,指尖触到烛火的手心,温暖干燥。她低头看着那块石头,确实像一颗小小的心脏,仿佛能感受到它在掌心跳动。
“我们结为姐妹吧。”烛火突然说,她跪在溪边的青石上,双手合十,“就像娘亲讲的故事里那样。”
墨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她也跪下来,与烛火面对面。溪水在她们身边流淌,发出轻柔的声响。
“我,墨水。”
“我,烛火。”
“今日在白石溪畔结为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她们同时俯身,额头相触。墨水的长发垂下来,与烛火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个给你。”墨水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用红绳系好,挂在烛火颈间,“我爹爹说,铜钱能辟邪保平安。”
烛火珍重地将铜钱贴在胸口,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夕阳西下时,两位少女并肩坐在溪畔最高的一块白石上。墨水从怀里掏出一块粗麻布,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小人。
“看,我昨晚绣的。”墨水指着布上的图案,“这个拿剑的是我,这个舞刀的是你。我们就像戏文里的侠女和将军。”
烛火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粗陋的刺绣,指尖微微发抖。“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吗?”她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几乎被溪水声淹没。
墨水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当然!我们可是在白石溪前发过誓的姐妹。等长大了,我要做江湖第一女侠,你就做我的军师,我们一起行侠仗义!”
烛火将头靠在墨水肩上,深褐色的长发在晚风中纠缠。溪水倒映着两个少女的身影,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那时的她们还不知道,命运已经在暗处编织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龙牙出现在村子里的那天,正值秋收时节。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赤红色的唐横刀。村民们纷纷避让,这个陌生男子身上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墨水正在谷场帮父亲打谷子,看到陌生人径直朝自己家方向走去,心头突然一紧。她丢下连枷就往家跑。
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家门时,看到烛火脸色惨白地站在堂屋中央,龙牙手中捧着一块赤玉令牌。
“所以,你并不姓洛,十二年前我们乐正家族在朝堂地位不稳,为了你的安全才将你寄养在乡下农户家。”龙牙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现在我们家族的地位已然稳固,我今天来此,是来接你回家的,妹妹。”
墨水冲过去挡在烛火面前:“你胡说什么?烛火是我姐姐!”
“你,一个血统低贱的穷丫头,也配和我们乐正家族攀上关系?”龙牙的声音骤然冰冷。接着丢下一袋钱。“这些钱就是最后的抚养费了,此后,小妹和你们再无关系。”
“我不想去。”烛火突然抱住了墨水,声音哽咽,“我想和你在一起,想永远和你一起做姐妹。”
墨水紧紧回抱住烛火,闻到她发间熟悉的皂角香气。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而,烛火还是不得不离开了,离别的那天墨水一直追在马车后面。
“烛火!我们还能再见面吗?你一定要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的,我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墨水!等我在那边安稳下来,我一定回来接你过去!”
墨水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烛火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那天晚上,墨水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烛火站在一片火海中,朝她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墨水惊醒时,窗外火光冲天。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看见整个村子都陷入了火海。穿着铠甲的士兵手持火把,挨家挨户地搜查。见人就杀。
“龙牙大人交代了,务必把白石村清理干净,都给我仔细点,不要放过任何活人!”墨水听到火海中官兵此起彼伏的呦呵。
墨水的父母将她推入地窖,塞给她一个包袱。
墨水蜷缩在地窖中,透过缝隙看到父亲被长矛刺穿胸膛。母亲哭喊着扑上去,也被一刀砍倒。整个村庄在火光中化为废墟。
晨光中,墨水跪在父母的尸体旁,手中紧握着那块心形石头。石头的棱角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渗入焦黑的土地。
她擦干眼泪,将石头挂在脖子上,转身走向未知的远方。身后,最后一缕青烟升上天空,像是一个无言的告别。
墨水在官道上走了三天三夜。
她的草鞋磨破了,露出血迹斑斑的脚趾。包袱里只剩半块硬如石头的馍,但她舍不得吃。每当饿得眼前发黑,她就摸摸挂在脖子上的心形石头,仿佛这样就能从回忆中汲取力量。
第五天傍晚,墨水晕倒在一条小溪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茅屋里,身上盖着带着汗味的粗布被子。
“醒了?”一个男子端着碗粥走过来。“喝点吧,你可差点就去见阎王爷了。”
墨水挣扎着坐起来,接过碗时手抖得厉害,热粥洒在手上也感觉不到疼。她狼吞虎咽地喝完,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谢谢你……”墨水声音嘶哑,“我……我可以干活报答您。”
男人摇摇头:“我现在可不缺丫鬟,不过……”他盯着墨水看了会儿,“你是从南边来的?听说那边有个村子被官兵烧了……”
墨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男人立刻明白了,叹了口气:“造孽啊。那些当兵的,杀起人来比土匪还狠。”
“为什么……”墨水攥紧了被子,“为什么要杀全村人?”
男人压低声音:“听说是为了灭口。有个大人物家的姑娘在那村里长大,接走以后怕消息泄露……”
墨水终于明白,那个和她一起在白石溪畔结拜的烛火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活着的,是御鬼师烛火,是害死她全村人的凶手。
仇恨像一滴墨,在她心中晕染开来。
“对了,在下名叫丰山,不知姑娘您叫什么名字?”男人打破了沉默。
“洛墨水,您叫我墨水就是了。”
“墨水?”丰山大笑,“好名字!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在下乃是江湖侠客,我看得出来你的天赋,若是能和我修行,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代女侠呢。”
丰山说完递给墨水一把剑,剑鞘泛着冰蓝色的微光,墨水试图拔出,但剑柄瘆人的低温让她又把手缩回来了。
“不要急。”丰山伸手拂过墨水的双眼,指尖轻柔的精神元素融入墨水的额头,不知不觉间,墨水的青蓝色瞳孔泛起微光。“现在,尝试引导你体内的这股力量,把剑拔出来。”
墨水感觉到丰山指尖似乎有一股暖流融入自己身体,再触碰剑柄时,虽然仍是冰寒透骨,但还是被墨水拔出来了。剑身出鞘的瞬间,茅屋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结成白雾。
“不错,这把剑就送你了。”丰山看见墨水拔出了剑,也由不得高兴起来。
“这……我们才刚见面,您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吗?”墨水握着霜月剑,看着平滑如镜的剑身上映出自己陌生的倒影。“谢谢您,丰公子。”
“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这本来就是你们家族的东西,我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丰山摆摆手。“还有,对我的称呼也不必如此客气,倒显得见外了,叫我丰山就好了。”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她像块干渴的海绵,在丰山的教导下,贪婪地吸收着一切能让她变强的知识。每天天不亮就开始练剑,直到深夜还在研读剑法,手上的茧子一层叠一层,却从不叫苦。
十五岁的墨水已经名震江湖。江湖上流传着关于她的种种传说:说她能化水为剑,取人首级于百步之外;说她一夜之间剿灭了为害一方的黑风寨,寨主的人头被挂在城门上;说她亲手处决了几名鱼肉百姓的乐正家族御鬼师,并将他们吊死在城楼上。
“对了,我要走了。可能,我们以后很难再见面了。”这天,丰山突然说道。
“您要去哪?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墨水听到丰山要走,语气不由得急切起来。
“我们各有各的使命,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丰山的目光深远得像是能穿透墙壁看到遥远的未来。“记住,真正的侠者,当为天下苍生而战。”
如今的御鬼师分为朝廷派和江湖派,朝廷派维护大明王朝的统治,朝廷派御鬼师勾结各方高官和王爷为虎作伥,欺压百姓,以致民间怨声载道。
墨水晃着酒杯,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闯王高迎祥派人联系过江湖派,希望江湖派支持他的起义军。”
“所以你们的看法是?”丰山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却没有喝,只是看着酒液在杯中旋转。
“江湖派的人还在摇摆不定,虽然现在江湖派和朝廷派矛盾尖锐,但还不敢和朝廷派撕破脸,如果没有江湖派的支持,闯军几乎不可能发展起来,朝廷派御鬼师会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剿灭。”
“如果您成为江湖派的掌门,你会支持闯军吗?”
“当然。”墨水冷笑,“朝廷不给我们活路。苛捐杂税,民不聊生,易子而食……师父,这样的朝廷,不该推翻吗?”
丰山沉默良久,转身拿起佩刀“一期一振”,“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五天后江湖派会召开比武大会选举新的武林盟主,我相信你的能力。”
墨水看着丰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经捏碎,碎片刺入掌心,鲜血混着酒液滴落在地,像极了那个村庄燃烧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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