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大帐内,熏香与血腥味诡异交融。洪承畴端坐在虎皮交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上崇祯御赐的“精忠报国”刻痕。当镣铐声响近时,他特意将茶杯转了个方向。
“黄老兄,别来无恙啊。”洪承畴起身相迎,锦袍上的仙鹤补子随着动作微微颤动。他伸手欲扶踉跄的老者,却在触及对方褴褛衣衫时,不着痕迹地缩回手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黄道周昂起头颅,花白胡须上凝结的血渣簌簌掉落。帐内烛火将他消瘦的身影投在营帐上,竟比执刀的金兵还要挺拔三分。
“听闻您绝食七日。”洪承畴叹息着斟茶,特意让茶水溢出杯沿,“何苦呢?只要说出缘木姑娘的下落……”他突然压低声音,“新朝正需您这般大才……”
“啪!”
茶盏被黄道周枯瘦的手打翻,滚烫的茶水在洪承畴手背烫出红痕。老者嘶哑的笑声震得帐顶尘埃飘落:“老夫清粟尚且不食,何况清茶?洪亨九若在,定会亲手斩杀你这无耻之徒!”
洪承畴脸色骤变。他下意识瞥向帐中金将——多铎正把玩着那方“蓟辽总督”的旧印,闻言突然抬头,眼中闪过玩味的光。
“黄老糊涂了。”洪承畴强笑着掏出丝帕擦拭茶渍,“本官不就是……”
“住口!”黄道周突然暴喝,声如洪钟惊得帐外战马嘶鸣。他颤抖着指向帐中悬挂的《雪满梁园图》:“洪公殉国前将此画赠我,题'冰霜历尽心不改'!洪公殉国后先帝亲设祭坛,京城妇孺皆知其忠烈,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假冒忠魂之名?”
多铎手中的官印突然落地。洪承畴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揪住老者衣襟:“老匹夫!你看清楚——”
“看清了。”黄道周浑浊的眼中突然凶光暴射,“看清你衣领下的金钱鼠尾!”他竟一口啐在洪承畴脸上,“洪公在天之灵,此刻怕是要再死一次!”
帐中死寂。洪承畴的冠冕突然歪斜,露出半截剃光的头皮。他浑身发抖如筛糠,精心修剪的指甲竟将掌心掐得鲜血淋漓。
“来人!”多铎突然拍案大笑,“给洪大人镜子照照!”
当铜镜举到面前时,洪承畴看见镜中人冠带散乱,脸上唾沫与脂粉混作一团,像只抓狂的猴子般丑态百出。
“杀了他!现在就杀!”洪承畴尖叫着踹翻案几,玉带钩崩飞打到多铎脸上。他疯狂撕扯着自己的衣领,露出金国赏赐的珊瑚朝珠:“我是大金太子太保!我是——”
“是条好狗。”多铎冷笑着掷出个铜钱,“赏你的。”
铜钱落地声中,黄道周仰天大笑。老者被拖出帐外时,洪承畴看见阳光穿透他破烂的衣衫,竟在地面投下个顶天立地的“明”字。
海风卷着咸腥气息灌入军帐,将案头那封隆武帝的血书吹得簌簌作响。郑将军的手指悬在东宁海图上,久久未落——羊皮地图上那片孤岛被荷兰人的红墨水染得刺目,就像一块结痂的伤口。
“将军,南明大势已去,东宁或许是我们最后的希望。”缘木轻声说道,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几片嫩叶从木纹中钻出又迅速枯萎。
郑将军长叹一声:“荷兰人在东宁经营多年,热兰遮城固若金汤。更棘手的是水道复杂,我们根本没有适合的登陆地点……”
帐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卫兵匆匆进来禀报:“将军,又有一批东宁难民到了。”
两人走出大帐,眼前的景象令人心碎。数十个衣衫褴褛的难民跪在营前,有老人拄着树枝当拐杖,有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还有少年断了一臂,伤口还在渗血。
一位白发老者颤巍巍地向前爬了几步:“国姓爷,救救东宁吧!”他撕开衣襟,露出胸前被烙铁烫出的VOC标记,“荷兰人把我们当牲口啊!”
“他们强迫我们没日没夜地修城堡,稍有怠慢就用鞭子抽。”一个满脸疤痕的中年人哭诉道,“我弟弟累死在工地上,尸体直接被扔进海里喂鱼……”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突然冲上前,拽住郑将军的战袍下摆:“将军,我爹娘都被红毛鬼杀了,他们说……说大明不要我们了……”
缘木蹲下身,轻轻擦去男孩脸上的泪水:“不会的,大明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子民。”她声音轻柔却坚定,几株野花在她脚边悄然绽放。
郑将军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指节发白。他正要开口,远处传来马蹄声。粘土风尘仆仆地策马而来,身后跟着一个精瘦的男子。
“将军,扬州……失守了。”粘土下马时踉跄了一下,“史大人和烁金姑娘……都殉国了。”她简单说完,立即引荐身旁之人:“这位是何斌,在东宁潜伏多年,有要事禀报。”
何斌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图纸:“将军,东宁各港口都有重兵把守,唯独鹿耳门因水道险恶,荷兰人疏于防范。但每月初一、十五大潮时,战船可通过。”
郑将军仔细查看着图纸,眼中的火焰愈发明亮。就在此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信使滚鞍下马:“报!郑芝龙大人……剃发降金了!”
海风突然变得狂暴,郑将军的披风猎猎作响。他转身面向黑沉沉的大海,良久,沉声道:“传令各营,准备战船。东宁,我们必须拿下。”
郑将军独自站在妈祖庙前,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如同万千冤魂的呜咽。他手中攥着三样东西:东宁老妪塞给他的红土荷包、隆武帝临终交付的九龙玉佩、以及父亲降金那夜差人送来的断发。
“国姓爷……”老庙祝颤巍巍捧来签筒,“求个吉兆吧。”
竹签落地竟齐齐折断。郑将军却放声大笑,将断签投入香炉:“当年岳武穆出征前,想必也是如此!”
海风突然变得狂暴,将庙内长明灯吹得明灭不定。恍惚间,他看见隆武帝临终前的面容在烟雾中浮现:“东宁是在朕手上丢的,郑将军,您一定要收复东宁,莫让朕成为千古罪人……”话音未落,又变成父亲郑芝龙梳着金钱鼠尾的模样:“儿啊,识时务……”
“砰!”
郑将军一拳砸碎香案,鲜血顺着龟裂的纹路渗入“还我河山”的刻字。远处传来值更梆子声——三更了。
战船在墨黑色的海面上颠簸,碗口大的冰雹突然从天而降。亲兵王二狗捂着被砸出血的额头哭喊:“将军!这是天警啊!”
郑将军岿然不动立在甲板,冰雹在他铠甲上撞得粉碎。他突然拔出佩剑指向乌云:“看好了!”剑锋划过之处,竟有七颗星辰穿透云层——那是北斗,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指路明灯。
“万历年间,荷兰人趁我大明抗倭之际窃据东宁。”他的声音压过风暴,“如今他们用汉人血汗筑起的热兰遮城,每一块砖石都在等我们回家!”
一艘战船的桅杆被冰雹击断,落水的士兵在浪涛中挣扎。郑将军夺过鼓槌,亲自擂起《将军令》。鼓点如惊雷,竟引得海面升起无数荧光水母——老水手们突然跪倒,这是妈祖娘娘点起的引路灯!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何斌指引的潮汐准时到来。荷兰哨兵范德萨正打着哈欠换岗,突然觉得脚下土地在震动——那不是地震,是六十艘战船同时落帆的轰鸣。
“上帝啊!”他刚举起火枪,就被一支羽箭贯穿咽喉。箭尾缠着的布条上,赫然写着“大明招讨大将军。”
郑将军亲率铁人军登陆,藤牌手组成的“蝴蝶阵”如死神般收割着惊慌的荷兰士兵。有个红毛兵企图点燃信号炮,却被突然疯长的藤蔓缠住手腕——缘木站在礁石上,发间木芙蓉绽放如血。
赤嵌城守将猫难实叮从军营狂奔出来时,只看到港口已成火海。他试图组织反击,却发现汉人奴隶全都倒戈相向。一个独臂老人抡起铁镐砸开军火库,嘶吼着万历年的战歌。
正午时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坠入血泊。仅剩的荷兰守军狼狈退守赤嵌城。
明军将赤嵌城围得水泄不通,荷兰守军龟缩城内,水陆援绝。城头炮火虽猛,却难挡明军步步紧逼。
海上,赫克托号的侧舷炮口还在冒着青烟,甲板上的荷兰炮手突然发现海面出现了诡异的光斑——那是六十艘明军战船的铜镜反光。郑将军站在旗舰楼船上,手中令旗划破硝烟:“火船队,突进!”
十二艘满载火油与硝石的沙船顺风而去。荷兰大副刚喊出“左满舵”,就看到最前方的火船突然解体,数百个燃烧的陶罐借着惯性飞向战舰。那是粘土连夜烧制的“火龙罐”,每个罐底都刻着阵亡将士的名字。
“轰!”
赫克托号的主桅在爆炸声中倾倒,砸碎了船舷处的郁金香纹章。落水的荷兰兵惊恐地发现,海水里游动着无数绑着刀片的活鱼——闽南渔民世代相传的“刀鱼阵”,此刻正在撕扯他们的血肉。
赤嵌城外围
贝德尔上尉的佩刀刚出鞘,就听见了竹子破空的尖啸。他下意识地举刀格挡,却见那道绿影在半**然转折——缘木足尖轻点竹枝,手中三尺青锋如毒蛇吐信,瞬间贯穿了他的咽喉。
荷兰火枪队的齐射戛然而止。他们看见指挥官跪倒在地,脖颈喷出的血柱竟在空中凝成木芙蓉的形状。更可怕的是,战场四周的竹林无风自动,竹叶如飞镖般射向荷兰士兵。
“妖……妖怪啊!”一个荷兰新兵精神崩溃,转身撞上了明军的狼筅。这种源自戚家军的奇门兵器,此刻正把殖民者的肠子绞成荷兰国旗的纹路。
赤嵌城守将猫难实叮见援军覆灭,粮弹将尽,终于开城投降。残兵败将仓皇逃往热兰遮城,而揆一总督闻报,暴跳如雷:“区区溃军,竟能连破我两处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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