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书房内，那场剑拔弩张的生死对峙仿佛被无形的手抹去，只留下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草药香和窗外雨滴敲打窗棂的细碎声响。凌羽玹背对着段清泽，纤长白皙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划过一排硬壳书籍烫金的书脊，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花园赏玩。然而，段清泽知道，这只是表象。这具看似慵懒的躯壳里，蕴藏着足以瞬间摧毁这个房间、甚至这座建筑的恐怖力量，以及一颗深不可测、难以揣摩的心。

段清泽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作。她快速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表情，将眼底深处那抹因恐惧和算计而残留的冰冷彻底压下，换上了一贯的温和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顺从。她看着凌羽玹的背影，脑海中念头飞转。

身份…她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合理的、能融入这个世界的身份。这要求本身，透露出她暂时没有大开杀戒或颠覆秩序的意图，至少目前如此。这很好，为我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操作空间。

段清泽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柔和得体的微笑，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温润清雅，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凌…小姐？”

凌羽玹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指尖停在一本厚重的精装书上，似乎被其封面的奇异图案吸引。

“关于您需要的身份，”段清泽的声音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条理，却又巧妙地融入了一丝为对方着想的体贴，“为了确保其真实有效，且能为您提供最大的便利，需要了解您对未来的大致期许。您希望这个身份，能为您带来什么样的生活呢？比如，希望涉足哪个领域？或者…更倾向于哪个专业？”

段清泽的问题问得巧妙。她在试探凌羽玹的底线和意图。如果对方流露出对权力、财富的强烈渴望，或者对这个世界规则的浓厚兴趣，那将是更棘手的信号。

凌羽玹终于转过身。她没有直接回答，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眸慵懒地扫过段清泽，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看到她心底的盘算。她随意地倚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广袖垂落，姿态闲散。

“领域？”凌羽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我对你们这个世界的…‘领域’，没什么兴趣。”她的目光扫过段清泽桌上那些印满密密麻麻符号的纸张，语气轻飘飘的，“打打杀杀，争权夺利？太累了。我只想找个清净地方，安安静静待着，看看这方世界的新奇玩意儿，等…”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等找到回家的路。

凌羽玹指尖轻轻敲击着书本封皮。她刚才用神识探测了书中的内容，已然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文字。

灵识早如无形的水银，悄无声息地浸润过书架上那些厚重典籍的内部。无需翻开，书页间的一切纤毫毕现地反馈回她的识海。

密密麻麻。

这是凌羽玹最直观的感受。那些印满扭曲符号的纸页上，空白处几乎被另一种更细小的符号、线条和批注填满。不同颜色的墨迹交织，有冷静的蓝黑，有醒目的朱红，还有沉稳的墨绿。字迹工整而有力，透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严谨。批注的内容，她自然看不懂那些文字的含义，但其结构、密度、以及旁边反复勾画的箭头、问号、感叹号，无不显示出阅读者极其专注的投入和深入的思考。一些书页的边缘甚至因反复翻阅而微微卷曲、泛黄。

啧…倒是真下功夫。 凌羽玹心中掠过一丝微讶。她虽不懂此界学问，但“认真”这种特质，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清晰可辨。能如此细致入微地研读这么多晦涩典籍，批注到几乎无空白的地步…这个段清泽，绝不只是个位高权重的花瓶。她对自己的“事业”，或者说，对这个她所掌控的“世界”，投入了惊人的心血和掌控欲。

念头一转，凌羽玹心中了然。难怪…书房重地，安保森严如铁桶。难怪初见时杀意凛然，反应果决。她治下之地，想必也如同这些书页般，被她用同样严谨甚至苛刻的方式规划、掌控、批注着。一个将“秩序”刻入骨子里的人，一个将心血倾注于现有架构的人，不会怕事，但也一定不想生事。

而她自己，凌羽玹很清楚，就是这个突然砸进段清泽精密世界里的最大变量。一个力量未知、意图不明、完全游离于她掌控体系之外的“异物”。段清泽最初的杀意，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对“失控”的本能排斥和清除威胁的本能反应。

凌羽玹的思绪清晰无比。只要我表现得足够“无害”，足够“安分”，甚至…足够“摆烂”，对这个世界的权力、规则、运转毫无兴趣，只想当个安静的旁观者…那么，对于段清泽这样一个追求秩序和掌控的统治者来说，她的威胁性就大大降低了。清除一个不稳定因素固然能一劳永逸，但成本高昂，且可能引发她无法预料的连锁反应。相比之下，若能“无害化”处理，岂不更符合她精于计算的利益？

只要我维持住这“只想清净度日、坐等回家”的人设，表现得对搅动风云毫无兴趣，段清泽权衡利弊后，主动出手“阴”我的次数…应该就能少那么两次。凌羽玹心中冷笑。不是不会阴，是暂时没必要，或者觉得代价过高。这对她而言，就足够了。

而段清泽的眼睑突颤，瞳孔急缩如针，目光如炬。

清净地方？安安静静待着？不想插手？

这几个词如同甘霖落在段清泽焦灼的心田。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瞬间冲刷过她的四肢百骸，几乎让她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冲动。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段清泽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名为“可利用”的兴奋。

太好了！她无意搅局！她的目标如此“渺小”，只想当个旁观者！这意味着她不会成为我现有权力结构的威胁，甚至…可以成为一块完美的挡箭牌！

内心狂喜，段清泽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柔和、真诚了几分，仿佛真的被对方的“淡泊”所打动。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中带着一种发现璞玉般的欣赏与诚恳的挽留：

“凌小姐这份心境，真是令人钦佩。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能保持如此超然物外的心态，实属难得。”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不过…以您的能力和…独特的视角，若只是隐世旁观，未免太过可惜了。这个世界，或者说，我们的城市，其实有许多复杂的问题等待解决，需要不同寻常的智慧和力量。”

她观察着凌羽玹的反应，对方依旧是一副兴趣缺缺、只想摆烂的样子。段清泽心中更加笃定，但表面功夫要做足。

“不如这样，”段清泽的声音带着一种“灵光乍现”的欣喜，仿佛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两全其美之策，“我有一个提议，既能满足您‘平静度日’的愿望，又能为您提供一个绝对合法、受人尊敬且极其清闲的身份，同时…或许也能为您带来一些便利，方便您…嗯，了解这个世界，寻找您想要的东西。”

凌羽玹挑眉，示意她说下去。那双看似慵懒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段清泽的“欣喜”在她看来，假得有些可爱。

段清泽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带着一种招揽贤才的郑重其事：“我诚挚邀请您，担任我的‘特别学术顾问’。”

“学术顾问？”凌羽玹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明显的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荒谬感。她一个修真界的大能，来当这个凡俗世界的“学术顾问”？这人脑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正是。”段清泽仿佛没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脸上洋溢着发现“天才”般的热情，条理清晰地解释，“这个职务非常特殊，也非常自由。它不需要您坐班，不需要您参与任何具体的管理事务，更不需要您处理那些繁琐的行政工作——这与您‘清净’的愿望完全契合。”她特意强调了“不需要”的部分。

“您的职责，主要是…嗯，提供一些‘战略性’、‘前瞻性’的思考。”段清泽的措辞非常艺术，“您拥有超越常人的认知和力量，看待问题的角度必然独树一帜。我需要的就是这种‘跳出框架’的思维火花。您只需在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对我提交的一些比较宏观、比较抽象的研究报告或项目构想，给出您‘直觉性’的看法或点评即可。无需专业知识，纯粹是您个人视角的洞见。”她将“直觉性”、“个人视角”咬得很清晰。

说白了，就是挂个名，当个吉祥物。她懂什么学问？物理？化学？经济学？社会学？恐怕连基本概念都没有。但这正合她意，她要的就是凌羽玹不懂。段清泽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求贤若渴的真诚。

“至于待遇，”段清泽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月薪暂定为50万H邦币。我会在城郊风景最好的云栖山麓，为您准备一栋独栋别墅，环境清幽，安保周全，绝对符合您‘清净’的要求。别墅内的一切生活所需都会为您配齐。您只需要安心‘思考’，享受生活即可。”

50万月薪！顶级豪宅！奢华配置！段清泽抛出这些条件时，内心毫无波澜。对她而言，这点投入不过是九牛一毛，却能换来一个强大无匹又“无害”的“顾问”，一个完美的、可控的“发声筒”，简直是超值投资。

凌羽玹听完，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对高薪豪宅的惊喜，也没有对“学术”头衔的质疑。她只是看着段清泽，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伪装。半晌，她忽然轻笑一声，笑声清越，带着点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听起来…倒真是清闲得很。”凌羽玹的语气依旧懒洋洋的。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算是默认了这个安排。对她来说，有个合法身份，有个舒服的落脚点，确实省心。至于“顾问”是真是假，她毫不在意。段清泽想利用这个名头做什么，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也懒得管。她只想安静地等待和寻找。

“身份和住处，尽快。”凌羽玹的要求简单直接。

“这是自然，我会立刻安排，最迟明天，所有手续和钥匙就会送到您手上。”段清泽立刻应承，效率极高。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还意外获得了一个强力工具，她的心情着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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