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回去加练的后果，第二天就显现了出来。

王楚钦站在镜子前，用冷水一遍遍地泼着脸。

镜子里的那个人，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那是疲惫的痕迹。

但他整个人的状态，却像是一块被反复捶打，烧红后又浸入冷水里的钢，杂质被淬炼干净，只剩下纯粹的硬度和锋利。

昨晚他练到半夜，把几个陪练的师弟都快打哭了，才被肖战教练从球馆里拎了出来。

“赢了一场球，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肖战教练的话不多，但分量很重，“后面的对手，一个比一个难缠。你现在把力气都用光了，明天想用什么打？”

他当时没说话，但心里清楚。

江聿那张数据图，像一块烙铁，在他心里烫下了一个印。

他追的不是昨天的胜利，而是那个遥不可及的，非人的标准。

男团四分之一决赛的抽签结果出来了。

中国队对阵德国队。

当看到对阵表上，王楚钦的对手名字时，训练馆里的气氛微妙地变了变。

奥恰洛夫。

一个以顽强、坚韧和极具旋转性的发球著称的老将。

他的球风，不像瑞典悍将那样大开大合，而是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充满了黏性和韧性，专门克制王楚钦这种以暴力进攻见长的选手。

“大头，这块骨头不好啃啊。”林高远递过来一瓶水，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嗯。”王楚钦只是应了一声，拿起球拍走到了球台前。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今天的话比平时更少。

那股少年人的张扬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沉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比赛正式开始。

灯光汇聚的赛场中央，王楚钦和奥恰洛夫相对而立。

第一局，王楚钦就陷入了苦战。

他引以为傲的正手强攻，一次次被对方用刁钻的落点和多变的旋转化解。

他发力，对方就借力打力；他想打穿对方，球却总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力道被卸去了大半，然后以一个他极不舒服的角度和节奏被挡回来。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冲进了泥潭里的猛虎，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

节奏完全被对方掌控。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T恤的后背很快就湿了一片。

8:11。

第一局，他输了。

场边的孙颖莎急得直跺脚，嘴里的蓝莓都忘了嚼。

“怎么回事啊！头儿今天怎么打得这么憋屈！”她凑到王曼昱旁边小声嘀咕。

王曼昱的视线一直锁定在王楚钦身上，她摇了摇头。

“对方的节奏太好了，大头被带进去了。”

第二局开始，王楚钦试图改变。

他打得更凶，更狠，试图用纯粹的速度和力量，撕碎那张网。

可越是急躁，失误就越多。

球一次次地出界，或者挂网。

看台上的加油声，此刻听在他耳朵里，都变成了嗡嗡的杂音。

他的胸口憋着一团火，烧得他发慌。

6:11。

他又输了一局。

大比分0:2落后。

休息时间，王楚钦走到场边，一把将毛巾盖在头上，大口地喘着气。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孙颖莎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又急又气。

她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飞快地掏出手机。

她没发消息，而是对着赛场的大屏幕，录了一小段视频。

视频里，是0:2的刺眼比分，和王楚钦坐在场边，那个孤立无援的背影。

她点开那个冰山似的头像，把视频发了过去。

然后，她又飞快地打了一行字。

【你家那个，要被人打傻了。】

发完，她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痛快。

她觉得，这时候能刺激到王楚钦的，恐怕只有那个人了。

——————

瑞士，欣维尔。

阿尔法·罗密欧总部的模拟器驾驶舱内。

江聿刚刚完成了一次极限测试。

她推开舱门，技术主管江玄和空气动力学家陈子期立刻围了上来。

“新前翼的数据反馈怎么样？”江玄递过一块平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曲线图。

这个新款前翼的设计更加激进，理论上能提供更强的下压力，但也意味着在高速弯中更难控制，对车手的驾驶精度要求高到了一个变态的程度。

“稳定性差了百分之三，转向过度的问题很明显。”江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条理清晰，“尤其是在模拟斯帕赛道的‘艾尔罗格弯’，车尾的动态非常活跃，很难处理。”

陈子期扶了扶眼镜，指着屏幕上的一处细节。

“如果牺牲一点入弯速度，换取更稳定的出弯姿态，理论上圈速……”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聿放在一旁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孙颖莎发来的一段视频。

她点开，嘈杂的现场声传来。

她看见了那个0:2的比分，也看见了那个被毛巾盖住脑袋的少年。

视频不长，但那股子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憋闷和焦躁，扑面而来。

然后，是孙颖莎那句带着挑衅的话。

江聿面无表情地关掉了视频。

她没有回复孙颖莎。

她把视线重新投向江玄手里的那块平板。

上面是那个新款前翼的三维结构图，复杂，精密，充满了冰冷的工业美感。

她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将那张技术图纸放大。

然后，她用自己的手机，对着那张图，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很随意，甚至还带上了平板显示器的边框。

她点开那个拽拽的头像，把照片发了过去。

一个字都没打。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扔回桌上，抬头对江玄和陈子期说。

“再来一次。”

“这次，把稳定性补偿调到最低。我要用最真实的状态，去适应它。”

——————

布达佩斯。

短暂的休息时间即将结束。

王楚钦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汗水黏在手上，很不舒服。

他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却看到了一条新消息。

是她。

他点开，一张图片跳了出来。

那是一张他完全看不懂的，像是某种机械零件的设计图，上面布满了各种线条和参数。

复杂到了极点，也精密到了极点。

他愣住了。

什么意思？

发错人了？

他皱着眉，反复看着那张图。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忽然像闪电一样劈进了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她上次的回答。

“我所做的，只是执行。用我的速度，去执行他们为我制定的，通往胜利的唯一路径。”

蛮力……

路径……

他盯着那张图，忽然就懂了。

她不是在炫耀，她是在告诉他。

纯粹的力量和速度，在更高维度的精密战术面前，一文不值。

当你的进攻无法奏效时，问题不在于你的力量不够大，而在于你选择的路径是错的。

别用蛮力。

换个打法。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有些失焦的眼睛，重新凝聚起了光。

那团在胸口乱窜的火，瞬间找到了出口，沉淀了下来。

裁判的声音响起。

第三局，开始。

王楚钦重新走上赛场。

整个人的气场，和前两局判若两人。

那股子横冲直撞的暴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手术刀般的冷静和精准。

他不再一味地强攻。

他开始用更多的旋转变化和落点控制去调动对手。

短球，长球，近台，远台。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开始解构对方的防守体系，寻找那张大网上的最薄弱的节点。

奥恰洛夫明显感觉到了对手的变化，他开始有些不适应。

一个机会。

在一次多拍相持中，王楚钦用一个极其刁钻的小三角线路，逼得对方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破绽。

就是现在！

他侧身，拧腰，挥拍。

这一次，他没有用尽全力，而是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腕爆发的一瞬间。

乒乓球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强烈的侧旋，擦着球台的边缘，飞了出去。

一个无人能够救起的神仙球。

“吼！”

压抑了两局的呐喊，终于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

他握紧拳头，狠狠地挥了一下。

看到了吗？

这一球，是打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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