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的地址

宁诚祁那通电话像强心针。视频证据拍在教导主任桌上，黄琦家的气焰瞬间蔫了。开除通知没贴出来，程子言的名字暂时还挂在一班的花名册上，像个空荡荡的符号。

可他人呢？

“别等，保重。” 那张硬纸片被我攥在手心，揉得发烫又冰凉。天台那句嘶哑的“等我”，成了个悬在头顶的钩子，钩得人日夜难安。

学校不敢开他，可也找不到他。咖啡馆老板娘摇头，宁诚祁发动他那帮狐朋狗友满城瞎转悠，也没个影子。他原来那间租来的小屋，房东说钥匙塞在门垫下，人去屋空，就剩几件旧衣服和一堆没开封的泡面。

他像一滴水，蒸腾在了这座城市的空气里。

日子被撕成两半。一半是卷子、排名、卢老师欲言又止的目光；另一半是揣在兜里的硬纸片，和夜深人静时，脑子里反复回放的天台。

“禾禾。”饭桌上，我妈把排骨夹到我碗里，小心地看着我，“要不周末妈陪你去趟南山公墓？看看你程叔叔？小言他爸……”

筷子停在半空。南山公墓。那个刻着“程建军”三个字的冰冷石碑。程子言消失前，会去那儿吗？

周六，天气阴得能拧出水。南山的风又冷又硬，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公墓里静得吓人，一排排石碑沉默地站着。找到程叔叔的墓，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温和，眉眼依稀能看出程子言的影子。

墓碑前很干净。没有花，没有祭品。只有一小块明显被什么东西压过的、松软的新土痕迹。

心猛地一跳。我蹲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块松软的泥土。是他吗？他来过？就在消失的这些天？

希望刚冒头，又被更大的失落淹没。他来过，又走了。还是没留下任何踪迹。

回到家，信箱塞得满满当当。水电账单，超市广告。最底下，压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署名的牛皮纸信封。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了一下。

撕开封口，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照片。

巴掌大，塑封着。像素不高，带着点年月的模糊感。

背景是一堵墙。爬满了浓密得惊人的墨绿色爬山虎，叶片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爬山虎墙下，站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爬山虎墙。爬山虎墙！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死死捏着那张照片，指尖都在发颤。这张照片……和他倒扣在课桌上的那张，一模一样！他寄这个给我？什么意思？！

翻过照片。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字迹。

等等！背景那堵墙！

我冲到窗边，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死死盯着照片背景里那堵爬满爬山虎的墙。墙很旧，红砖裸露，墙角堆着一些废弃的瓦砾。墙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小截生锈的铁艺栏杆，栏杆后面……似乎是一栋老式红砖楼房的模糊轮廓。

这个角度……这个栏杆……

一个模糊的地点猛地撞进脑海！城西！老机械厂家属区后面那条快要拆掉的旧巷子！小时候翻墙摘叶子的地方！后来厂子倒闭，巷子荒了，墙还在！

他在那？！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烧起来！顾不上跟我妈解释，抓起外套和那张照片就往外冲！

“禾禾！你去哪儿？！天快黑了！” 我妈焦急的喊声被关在门后。

冲下楼，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城西！老机械厂后面那条旧巷子！快！”

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流里艰难挪动。我捏着那张照片，手心全是汗。窗外的霓虹灯亮起来，光影在照片上流动，那两个小小的、灿烂的笑脸，此刻看起来竟有些心酸。

司机七拐八绕，终于开进一片破败的街区。低矮的平房，墙上画着大大的“拆”字。空气里有股灰尘和铁锈的混合气味。

“姑娘，前面车进不去了，就这巷子口。”司机指了指一条黑黢黢的、堆满建筑垃圾的小巷。

付钱下车。冷风卷着灰尘扑过来。巷子深处没有路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高楼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巷子两边残破围墙的轮廓。

就是这里。照片里的墙！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一束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脚下是碎砖烂瓦，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发酵的酸气。心跳得像擂鼓，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光柱扫过斑驳的墙壁。爬山虎早就枯死了，只剩下干枯发黑的藤蔓，像无数狰狞的爪印，扒在墙上。照片里那片生机勃勃的墨绿，只剩下眼前的衰败和死寂。

走到巷子深处，照片里那个墙角堆瓦砾的位置。瓦砾还在，上面盖了厚厚一层灰。

没有人。

只有风穿过破墙的呜呜声。

心一点点沉下去。最后那点微弱的希望，像手里的光柱一样，在浓稠的黑暗里，显得那么无力。他不在这里。那张照片……也许只是告别？提醒我，一切都过去了？

巨大的失落和疲惫涌上来。我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慢慢滑坐下去。手机光柱无力地垂落在脚边的瓦砾堆上。

就在这时，光柱扫过的瓦砾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光。

不是碎玻璃。是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塑料的东西。

心猛地一跳！我几乎是扑过去，扒开覆盖的灰尘和碎砖块。

一个深棕色的、用过的红花油塑料瓶。瓶身被挤压得有点变形，盖子拧得很紧。

瓶子上，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

手指颤抖着撕下纸条，展开。

惨白的光线下，熟悉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笔迹，只写了一行地址：

“城南路，静安里，7号院，顶楼西户。”

地址下面，没有任何署名。

只有一个小小的、墨绿色的、用笔尖仔细描画出来的爬山虎叶子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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