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行”轻飘飘地砸在地上,却像在我心口点了个小烟花。程子言脸上还没褪干净的红晕,和他飘忽着不敢看我的眼神,比天台上那个凶狠的吻更让人心头发烫。
楼道黑黢黢的,堆满杂物。我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微跛却刻意挺直的背影,在手机电筒惨白的光柱里移动。他走得很慢,大概是腿伤还没好利索,下楼梯的动作带着点僵硬。
“小心。” 看他脚下一绊,我下意识伸手去扶他胳膊肘。
指尖刚碰到他微凉的T恤布料,他就像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臂!
“不用。” 声音硬邦邦地砸过来,带着点被戳破的窘迫。
手僵在半空,空气有点尴尬。我讪讪地收回手,没再吭声。他还是那个浑身是刺的程子言,只是那刺,好像……没那么扎人了?
馄饨摊就在巷口昏黄的路灯下,支着个油腻腻的塑料棚子,几张矮桌马扎围着一个咕嘟冒泡的大铝锅。香气混着水汽,霸道地往鼻子里钻。
“老板,两碗馄饨。” 程子言拉开一张马扎坐下,动作依旧有点僵。马扎矮,他两条长腿有点无处安放地蜷着。
“好嘞!” 老板是个胖乎乎的大叔,嗓门洪亮,麻利地下馄饨,“小程啊?好些天没见你了!哟,这额头咋回事?跟人打架了?”
程子言垂着眼,盯着油腻腻的桌面,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老板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年轻人火气旺!不过打架可不好!你看你这小对象多好,还知道陪你来吃馄饨……”
“对象”两个字像块烧红的炭,瞬间烫红了程子言的耳根!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慌乱地扫了老板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嘴唇抿得死紧,喉咙里挤出半句:“不是!”
声音又急又低,没什么说服力。
老板哈哈一笑,一副“我懂”的表情,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行行行,不是对象!快趁热吃!今天肉馅儿可新鲜!”
白瓷碗里,清亮的汤底飘着油花和翠绿的葱花,十几个鼓鼓囊囊的馄饨挤在一起,看着就暖和。程子言拿起勺子,动作有些迟疑,没立刻动。
我吹了吹热气,舀起一个馄饨送进嘴里。皮薄馅大,肉香混着汤的鲜味在舌尖炸开,烫得我吸了口气。“唔!好吃!”
程子言抬眼看了看我,又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的馄饨,这才慢吞吞地舀起一个。他吹得很仔细,小心翼翼地咬开一小口,然后顿住了。眉头微微蹙起,像在仔细分辨什么。
“怎么了?味道……不对?”
他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咀嚼着,咽下去。然后又舀起一个。动作依旧很慢,很认真。
“嘶——!” 我咬开第二个馄饨,里面的热汤溅出来一点,烫到了舌尖。
“笨。” 一个低低的、没什么温度的字眼从对面飘过来。
我抬眼瞪他。
他已经低下头,继续对付他碗里的馄饨。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好像……往上弯了那么一丝丝。
心里那点小气恼瞬间被这点疑似笑意冲散了。我也低下头,偷偷弯了弯嘴角。馄饨的热气熏在脸上,暖洋洋的。
“老板!辣椒油!”旁边桌有人喊。
胖老板应着,把一小罐红通通的辣椒油放桌上:“自己加啊!特辣!小心点!”
我看着那罐红油,有点馋。刚想伸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更快地伸过来,稳稳地按在了辣椒油罐子上。
是程子言。
他眼皮都没抬,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的馄饨,好像只是随手按住了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有那只手,稳稳地压着罐盖,没半点挪开的意思。
“……” 我看着他,又看看那罐近在咫尺却够不到的辣椒油。
他像是浑然不觉,又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
“我想加点辣。” 我小声说。
他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眼皮看我。灯光下,他额角那道暗红的痂有点显眼。眼神平静无波,只说了两个字:“不准。”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阴天”。
“为什么?!” 我不服气,“我就加一点点!”
“嘴角有伤。” 他言简意赅,视线扫过我嘴角那块快好的破皮,又重新落回碗里,继续吃他的馄饨。那只压着辣椒油罐的手,依旧纹丝不动。
理由充分,无法反驳。可他那副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样子……我鼓了鼓腮帮子,看着那罐红油,又看看他专注吃馄饨的侧脸。昏黄的路灯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清晰的线条。明明说着“不准”,明明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那块地方,像是被这碗热馄饨和那只压着辣椒油罐的手,烘得又软又暖。
“老板!再来一碗!打包!” 旁边桌有人结账。
程子言像是被这声音提醒了,放下勺子。他碗里的馄饨已经吃完了,汤也喝了大半。
“饱了?” 我问。他吃得不算多。
他“嗯”了一声,站起身。腿似乎还是不太舒服,动作有点慢。
付钱的时候,老板乐呵呵地找零:“小程,下次带小……带同学常来啊!”
程子言没接话,接过零钱塞进口袋,转身就往回走。步子迈得有点快,像是在逃离老板那句没说完的“小对象”。
我赶紧跟上。
回去的路,还是那条黑黢黢的楼道。感应灯时亮时灭。他走在前面,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沉默又可靠。
走到顶楼他家门口,他掏出钥匙开门。铁门吱呀一声推开,屋里温暖的灯光和书桌台灯的光一起涌出来。
他站在门口,没立刻进去,也没看我。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辣椒,真不能吃。”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声音更低了点,“伤好也不行。”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飞快地闪身进了屋,“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我愣在门口,听着门里隐约传来的拖鞋蹭地声。
楼道感应灯灭了,一片漆黑。
只有心口那块地方,被他最后那句别扭又执拗的叮嘱,烘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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