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言集训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又像被拉成了慢镜头。
宁诚祁成了我的专属“基地电台”,每天早中晚三次“播报”,比新闻联播还准时。
“最新消息!”早自习铃刚歇,他顶着鸡窝头窜过来,神秘兮兮,“程序那小子,昨晚基地模拟考,又断层第一!甩第二名二十分!物理组老张脸都笑成菊花了!当场拍板让他当集训队队长!”
我咬着笔帽,盯着政治书上“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辩证关系,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那点小骄傲刚冒头,就被宁诚祁下一句话砸了回去。
“但是!”他话锋一转,表情沉痛,“据我安插在基地食堂的线人回报,程序同志,疑似绝食!”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什么?”
“真的!”宁诚祁煞有介事,“顿顿就扒拉几口白米饭,青菜都不碰!肉?那更是看都不看!跟修仙似的!我哥们儿亲眼看见他把红烧排骨里的精瘦肉都挑出来扔了!暴殄天物啊!你说他是不是被林薇那事儿刺激过度了?”
红烧排骨……挑瘦肉……我脑子里闪过我家餐桌上那盘冷掉的糖醋排骨,和他低头咬了一小口后僵硬的侧脸。心口像是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下午课间,宁诚祁的“电台”又响了,这次带着点幸灾乐祸:“哎哟喂!基地那边炸了!程序这队长当得,简直阎王爷再世!”
“怎么了?”陈悦比我还积极,八卦雷达全开。
“还能怎么?管纪律呗!”宁诚祁唾沫横飞,“晚自习有人偷偷玩手机,被他逮个正着!那小子想狡辩,程序大爷眼皮都没抬,直接一句‘手机,没收。集训手册,抄十遍。’那语气冷的!当场就把人冻成冰棍了!还有几个熄灯后串寝打牌的,被他拎到走廊罚站到凌晨一点!现在基地那帮人,背后都叫他‘活阎王’!走路都绕着他!”
活阎王……我捏着笔,想象他抱着胳膊站在走廊阴影里,面无表情盯着罚站学生的样子。嗯,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宁诚祁突然压低声音,凑得更近,眼神贼亮,“有个事儿贼怪!我哥们儿说,好几次晚自习结束,看见‘活阎王’一个人!抱着他那宝贝黑保温杯!坐在基地小花园那个破石凳上!不刷题!不看天!就盯着手里一个东西发呆!路灯太暗,看不清是啥,但瞅那架势,跟看传家宝似的!你说……他该不会真把林薇送那粉兔子保温袋藏起来了吧?”
粉兔子保温袋?程子言盯着发呆?这画面太惊悚,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地,手指伸进书包夹层,摸到了那个空瘪的巧克力自封袋,还有里面被我折得歪歪扭扭的透明千纸鹤。心里那点被宁诚祁挑起来的疑云,又被一种更强烈的直觉压了下去——不可能!
一周的集训像被拉长的皮筋,终于到了头。
回校那天,天气阴阴的,空气里浮着水汽。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传来大巴车停靠的刹车声。一班那边瞬间起了骚动,桌椅挪动声,压低的欢呼声。
我捏着笔,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宁诚祁的短信轰炸适时响起:
“落地了落地了!”
“程序第一个下的车!啧啧,那脸,更冰山了!”
“林薇在后面跟着,眼睛红得像兔子!哎哟,可怜见的!”
“……”
心像是被猫爪挠着。下课铃一响,我抓起书包就往外冲。走廊里挤满了人,都是等着看集训归来的,一班门口更是水泄不通。
我挤在人群边缘,踮着脚往里看。
程子言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正低头收拾书包。一周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线更清晰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表情。周围几个男生围着他兴奋地说着什么,他偶尔点下头,动作幅度很小,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感。林薇坐在前排,背影看着有些蔫。
就在这时,负责集训的张老师抱着个大纸箱进来了,满面红光:“同学们!安静!基地给大家发了点小纪念品!每人都有!排队来领!”
人群呼啦一下围过去。程子言没动,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走过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宁诚祁的八卦,小卖部的榛果黑巧,他发呆时看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搅成一团。
程子言走到纸箱前,张老师笑眯眯地递给他一个印着基地logo的普通纸袋。他接过来,看也没看,随手塞进了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
就这?没有特别的盒子?我有点泄气,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宁诚祁那家伙的八卦,十句有九句不靠谱。
人群渐渐散了,我也准备走。刚转身,胳膊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是一班的体委,平时跟宁诚祁挺熟。他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扁扁的快递信封,一脸为难地递到我面前:“叶禾?刚传达室大爷让我捎给你的,说是寄到学校的。落款就一个‘程’字。”
寄到学校?落款“程”?心猛地一跳!
我接过那个薄薄的信封。牛皮纸材质,很普通。封口粘得严严实实。翻过来,背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字迹。
手指有些发颤地撕开封口,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盒子是深蓝色的丝绒质地,没有任何logo,只在盒盖中央压着一个极简的银色字母“C”。
呼吸瞬间屏住。指尖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抖,轻轻掀开盒盖。
深蓝色的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三块巧克力。
不是基地发的简易包装能量棒,是造型极其精致的榛果黑巧。
而在三块巧克力旁边,在深蓝丝绒的映衬下,躺着一只小小的、透明的、歪歪扭扭的千纸鹤。
它安静地躺在昂贵的榛果黑巧旁边,像一个跨越了空间和时间的、沉默的回应。
我捏着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站在原地。走廊里喧嚣的人声仿佛隔了一层水幕,空气里只剩下榛果黑巧浓郁的甜香,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抬起头,目光穿过渐渐散去的人群,投向一班靠窗的那个位置。
程子言已经收拾好了书包。他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起身。动作间,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目光隔着攒动的人头,极其精准地扫了过来。
视线在空中相接。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无波。只有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在触及我手中那个打开的深蓝丝绒盒子的瞬间,眼底深处,极其飞快地掠过一丝被抓包般的慌乱。
快得像错觉。
随即,他迅速垂下眼睫,拉高藏蓝校服的拉链,遮住小半张脸。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过身,拖着那个装着基地纪念品的普通纸袋,沉默地汇入了离开的人流。
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在藏蓝衣领的遮掩下,泄露了深潭之下那一丝未能完全藏住的、滚烫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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