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约谈

小食堂里人声鼎沸，油烟味混着饭菜香，闹哄哄的。我们仨挤在靠墙角的塑料桌子边，桌上就摆着宁诚祁“出血本”点的仨菜：一盘蔫了吧唧的青菜，一盘油汪汪的回锅肉，还有一盆漂着零星蛋花的紫菜汤。

宁诚祁一个人叭叭叭说个不停，努力想把气氛炒热。程子言闷头扒饭，眼皮都不抬一下，周身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气氛有点尴尬。

我知道他难受。那张假笑的脸，那句“妈妈回来了”，像把生锈的钝刀子，把他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给豁开了。

他需要点时间。

我也没再说话，低头默默吃饭。小食堂里吵得要命，我们这角落却安静得像真空。宁诚祁吃得飞快，大概是想赶紧逃离这低气压现场。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刚把最后一口饭塞嘴里。陌生号码，短信就一行字：

“小禾，我是程阿姨。放学后方便吗？学校对面‘转角’咖啡馆，阿姨想跟你聊聊。别让小言知道。”

后面还跟了个笑脸表情，看得人膈应。

宁诚祁凑过来瞄：“谁啊？神秘兮兮的？”

我把手机屏幕按灭，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动作真快，刚在校门口吃了瘪，转头就找上我了。聊聊？聊什么？无非是想从我这儿撬开程子言那道铁门。

“没什么，推销的。”我含糊过去，瞥了眼旁边埋头吃饭的程子言。他吃得很快，很安静，好像要把所有情绪都嚼碎了咽下去。

放学铃一响，程子言拎起书包就走，只丢给我俩一个“走了”的背影。

“他今天这低气压，能冻死人。”宁诚祁咂咂嘴，“叶禾，你真没事吧？”

“没事，你先走，我还有点东西忘教室了。”我把他打发走，深吸一口气，攥紧了书包带，转身往校门对面走。

“转角”咖啡馆这个点人不多。我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靠窗卡座里的程母。她换了身休闲的针织裙，面前摆着杯咖啡，袅袅热气也盖不住她脸上那股子刻意摆出来的温和。

“小禾来啦？快坐快坐。”她笑着招呼，声音放得又轻又柔，“阿姨给你点了杯热可可，暖和暖和。”

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没碰那杯可可。杯子边上还放着一个挺精致的礼品袋。“阿姨，您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没打算绕弯子。

程母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拿起小勺搅着咖啡，动作优雅。“阿姨就是想看看你，好些年没见了。”她抬眼打量我，眼神跟探照灯似的，“听说你跟小言现在处得挺好？他性子独，难得有朋友。”

“朋友”俩字儿，她说得有点微妙。

“嗯，还行。”我含糊应着，心里警铃大作。

“唉，这孩子！”她叹了口气，眉头微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从小就倔，跟他爸一个样。现在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阿姨这次回来，就是想弥补弥补，可他……”她摇摇头，眼圈居然有点泛红，演技真好。

“程子言过得挺好的。”我打断她，“自己能挣钱，学习也好。” 特意强调了“自己能挣钱”。

程母搅咖啡的手顿了一下，抬眼，那点伪装的柔弱瞬间收了起来，眼神变得锐利。“挣钱？在那种小咖啡馆端盘子刷碗？还是靠那些见不得光的奖学金？”她嘴角扯了扯，带着点不屑，“小禾，你年纪小，不懂。他那是在糟蹋自己！阿姨是想帮他，给他更好的！”

“他不需要。”我盯着她的眼睛，“他靠自己活得挺好，您当年走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帮他？”这话冲口而出。

程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那层温婉的假面彻底撕开。“叶禾！”她声音拔高，带着被戳破的恼羞成怒，“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懂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缠着他，对他有什么好处？能给他前程还是能给他钱？他能给你什么？除了拖累！”

她喘了口气，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强压下怒火，把那个精致的礼品袋往我面前推了推，声音放低，“小禾，阿姨是过来人。女孩子，要懂得为自己打算。这算阿姨一点心意。离他远点，对你，对他，都好。

袋子没封口，能看见里面是个挺贵的牌子的包装盒。

我看着那个袋子，又看看她那张精心修饰却写满算计的脸，胃里一阵翻腾。当年她卷走赔偿款跑路的时候，程子言才多大？现在回来装什么救世主？

“您的东西，我不要！程子言不是什么拖累，他比您想的强得多。至于离不离他远点……”我顿了一下，迎上她冰冷的视线，“这得他自己说了算。”

我抓起书包，没再看她那张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转身就往门口走。推门出去的时候，冷风灌进来，吹得我打了个激灵。

刚走出两步，旁边阴影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吓一跳，差点叫出来。扭头一看，是程子言！

他就站在咖啡馆外墙的阴影里，脸色比刚才在食堂时更难看，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很大，掌心滚烫，微微发抖。显然，他听到了不少。

“你……”我刚想说话。

他猛地一拽，把我整个人拉到他身前，几乎撞进他怀里。另一只手抬起来，似乎想碰我的脸，又硬生生停在半空，攥成了拳头，骨节捏得咯咯响。

“她跟你说什么了？”每个字都带着火星子，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暴怒和后怕。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我没挣扎。

“没说什么。”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点，“就……想用糖衣炮弹腐蚀我，被我严词拒绝了。”

他盯着我，没说话，胸口剧烈起伏着。攥着我手腕的手，力道松了那么一点点，但依旧没放。他微微侧过头，狠狠望向咖啡馆那扇亮着暖黄灯光的玻璃窗。

窗内，程母还坐在那儿，正阴沉着脸看着我们这边。对上程子言的目光，她脸上最后一点伪装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和一丝忌惮。

程子言收回视线，不再看那扇窗，也不再看我。他拉着我的手腕，几乎是拖着我，大步流星地朝着远离咖啡馆的方向走。步伐又急又重，像是要把所有令人作呕的东西都甩在身后。

走出好一段，他才像是缓过一口气，脚步慢了点，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也终于彻底松开了。他没道歉，也没解释，只是闷头往前走。

“喂！”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快步追上他，和他并肩，“宁诚祁说晚上去他家打游戏，去不去？”

他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也没说去不去。过了几秒，才从鼻子里很轻地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回应。

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次，我的影子，就在他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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