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清脆带笑的“都学我呢”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凿穿了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支撑。
胃里猛地一阵翻搅,一股酸气直冲喉咙。我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照片墙上。那些“阿沅”的脸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着我的皮肤,冰冷的触感激得我浑身一颤。照片墙上那个巨大的、穿着婚纱的“替身”背影,正悬在我头顶,无声地嘲笑着。
顾淮的目光终于吝啬地落在我身上,却只停留了不到半秒,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被打扰了清净的不耐。他手臂自然地收紧,将臂弯里的女人——苏沅,那个照片墙上的绝对主角——更紧地护在身侧,仿佛我是什么带着致命病菌的污染物。
“滚出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刮过我的耳膜。他甚至没再看我第二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身边那个探着头、饶有兴致打量我的苏沅身上,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苏沅又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像羽毛搔刮着人的神经,带着点无辜的歉意,眼神却亮得惊人。“阿淮,别这么凶嘛。”她轻轻扯了扯顾淮的大衣袖口,语气娇软,目光却像带着钩子,牢牢锁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吓到人家了。”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我身上那条洗得发白、印着褪色小花的旧围裙,又扫过我因为长期操持家务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指,眼底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优越感,快得像幻觉。“原来……她就是林晚啊。”
胃里的翻搅变成了剧烈的痉挛。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那股汹涌的恶心感。视线一片模糊,照片墙上的无数个“阿沅”在我眼前旋转、重叠,最终都变成了门口那个依偎在顾淮怀里、笑靥如花的正品。
“我……” 喉咙干涩得厉害,我试图发出一点声音,证明自己还活着,证明自己不是墙上的一个影子。但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就被顾淮更冷的眼神冻住。
“需要我说第二遍?” 他微微蹙眉,那点不耐烦已经变成了赤裸裸的厌恶。他不再看我,低头对臂弯里的苏沅温声道,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柔和,“累了吧?先去客厅坐会儿,我给你热杯牛奶,嗯?”
“好呀。”苏沅甜甜地应着,顺从地跟着顾淮转身,走向客厅温暖明亮的光源。她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没有看我,目光却精准地扫过我身后照片墙上那张巨大的婚纱背影照,唇角那抹弧度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怜悯。
厚重的书房门在我面前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里面那面铺天盖地的照片墙,也隔绝了里面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气息。走廊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像被遗弃在冰窖里的破布娃娃。后背被撞过的地方钝痛着,提醒着我刚才的狼狈。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苏沅身上那种清甜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顾淮惯用的冷冽木质调,形成一种全新的、将我彻底排除在外的气息。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向客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客厅里温暖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
顾淮高大的身影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忙碌。他脱下了大衣,只穿着熨帖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他背对着我,正专注地将一盒进口的鲜牛奶倒入精致的奶锅里。动作熟稔,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温柔的烟火气。
苏沅则舒适地陷在客厅那张巨大的米白色沙发里——那张沙发,顾淮曾因为我坐上去时不小心蹭到一点果汁印子,就让助理立刻换了全新的坐垫套。此刻,苏沅纤细的小腿随意地搭在昂贵的羊绒地毯上,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精致的侧脸。
一切都和谐得刺眼。
厨房里,奶锅边缘开始冒出细密的小泡,浓郁的奶香弥散开来。顾淮关了火,小心地将热好的牛奶倒入一只骨瓷杯里。那只杯子……我认得。是某个奢侈品牌的限量款,一直收在橱柜最高的位置,我打扫卫生时都小心翼翼不敢碰触。杯身洁白细腻,杯沿有一圈极淡雅的金边。
他端着那杯牛奶走向沙发,脚步放得很轻。苏沅抬起头,对他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自然地接过杯子,小口啜饮起来。温热的牛奶沾了一点在她淡粉色的唇瓣上,她伸出舌尖轻轻舔掉,动作娇憨又带着一丝不自知的诱惑。
“味道怎么样?”顾淮在她身边坐下,距离近得几乎没有缝隙。他侧身看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她是这世上唯一的珍宝。
“嗯,”苏沅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还是你热的牛奶最好喝。”她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餐厅方向——那里,餐桌上还摆着我早已凉透、凝结了一层白色油脂的奶油蘑菇汤,还有那盘汁水发暗的牛排和蔫掉的芦笋。“阿淮,你晚上……吃过了吗?”
顾淮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餐厅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嫌弃。“没有。”他语气平淡,仿佛那桌耗费了我整个下午心血的东西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飞机餐难吃,等你一起。”
苏沅抿唇笑了笑,放下牛奶杯,身体微微倾向顾淮,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那…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我记得冰箱里还有点材料,给你煮个粥?以前你胃不舒服,我常给你煮的那种小米南瓜粥。”
顾淮的眼神瞬间软了下来,像冰封的湖面骤然融化。他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轻轻擦掉她唇边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奶渍,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纵容和怀念,“很久没吃到了。很想念。” 他刻意咬重了“想念”两个字,目光胶着在苏沅脸上,旁若无人。
胃里的绞痛瞬间加剧,像有一只手在里面疯狂地搅动、撕扯。我扶着冰冷的门框,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木头里,试图汲取一点支撑。小米南瓜粥……原来是她常煮的。怪不得……怪不得每次我笨拙地尝试着熬粥,哪怕只是普通的白粥,顾淮也总是碰都不碰,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漠然。原来不是他不喝粥,只是不喝我煮的粥。
我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小丑,站在客厅与餐厅交界的阴影里,看着灯光中心那刺目的一幕。看着苏沅站起身,姿态优雅地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那里面塞满了我采购的食材。看着她熟门熟路地找出小米和南瓜,动作娴熟地清洗、削皮、切块,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从未离开过。
顾淮就靠在厨房的岛台边,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神专注得仿佛在看一场失而复得的珍贵演出。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僵在阴影里的我。
“阿淮,”苏沅背对着他,一边切着南瓜,一边闲聊般开口,声音清甜,“我房间……还是原来那样吗?”
“嗯。”顾淮低沉的声音响起,“一直留着。所有东西都没动过。”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知道你念旧。”
苏沅轻笑一声,带着点鼻音,听起来有点感动:“你还记得我喜欢那个牌子的床品啊?刚才看到,还是那套……”
“嗯。”顾淮的声音更柔了几分,“让人定期清洗更换,怕你哪天回来住不惯。”
怕她回来住不惯……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我住的那个客房,床品是助理按照顾淮的吩咐统一采购的,冷冰冰的灰色调。原来……原来主卧旁边那间永远锁着、连打扫都不让我经手的房间,是她的。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等着它的主人随时归来。而我这个所谓的“妻子”,只是一个寄居在客房里的、随时可以被清理掉的影子。
“对了,”苏沅的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好奇,她微微侧过脸,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我,又似乎没有,“林小姐……她平时睡哪里啊?” 她问得那么自然,那么无辜,仿佛只是随口关心一下我这个“室友”。
顾淮终于转过了头。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冰冷、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和摆放位置。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一种彻底剥离了关系的漠然。
“客房。”他吐出两个字,清晰,冰冷,像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事实。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视线扫过我刚才因为恶心而扶过的沙发靠背——那里留下了一个极其浅淡、几乎看不见的指痕。他对着刚从厨房走出来的管家吩咐道,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我听得清清楚楚:“明天找人把沙发套换了。脏了。”
“脏了”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脸上。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冲上喉咙。我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冲向最近的洗手间。
“砰!” 门被我用力撞开,又弹回。我扑到冰冷的马桶边,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胃酸和胆汁疯狂地涌上来,烧灼着食道,呛得我涕泪横流。剧烈的干呕撕扯着整个腹腔,每一次痉挛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门外,隐约还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模糊的交谈声,苏沅轻柔的低笑,顾淮低沉的回应。他们像生活在另一个温暖明亮的星球,而我,被隔绝在这个充斥着自身狼狈和酸腐气息的、冰冷肮脏的角落。
我死死抠着冰冷的陶瓷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镜子里的女人,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鬼,眼窝深陷,嘴角还挂着狼狈的涎水。那双眼睛,曾经因为那七分相似而带着一点点卑微的期冀,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一片冰冷的死灰。
替身而已。
连她熬的一碗粥,都是我不配触碰的禁忌。连我存在的痕迹,都只配被当作“脏了”的东西,立刻清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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