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意溪
超小超大

第五章 发卡和存钱罐

第五章 发卡与存钱罐

冰冷的水还在哗哗地冲刷,水流顺着湿透的头发、脖颈灌进衣领,冻得四肢百骸都在打颤,皮肤失去了知觉,只有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细针往骨头缝里钻。但我全然不顾。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掌心那一点小小的、坚硬的冰凉死死攫住。

小小的塑料草莓,边缘磨损得圆润光滑,嫩绿的叶子托着那颗鲜红褪色的果实。水流冲过,在掌心积起一小洼冰凉的水,那枚发卡就静静躺在水底,像一颗沉在冰冷湖底的、固执不肯熄灭的旧火星。

“我们晚晚戴这个真好看。”

母亲带着浓重乡音的话语,隔着漫长的时光和冰冷的现实,带着夏日的蝉鸣和廉价饰品摊上晃眼的阳光,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拂过发顶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被冷水浇透的头皮上。那个顶着毛躁短发、皮肤晒得黝黑、穿着旧裙子、会因为一颗塑料发卡就开心半天的女孩……那个叫林晚的女孩。

镜子里,水流模糊的倒影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神空洞、湿发狼狈贴在额角的女人,似乎和记忆里那个傻笑的、真实的林晚,有了一瞬间的重叠。不是七分像苏沅,是九分、十分像……那个被遗忘在岁月尘埃里的自己。

心脏像是被这枚小小的发卡狠狠烫了一下,猛地一缩,随即又疯狂地鼓胀起来,带着一种尖锐的、陌生的疼痛,盖过了胃里的冰冷绞痛。这股疼痛不是源于顾淮的冷漠,不是源于苏沅的羞辱,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发现——原来,我把自己弄丢得这么彻底。

为了模仿那七分像,为了扮演那个名为“顾太太”的空壳,我把那个会为塑料发卡开心的林晚,连同她所有的卑微、所有的真实、所有不值一提的喜怒哀乐,都亲手埋葬了。埋葬在一个用“替身”标签糊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坟墓里。

水龙头开到最大时的轰鸣声渐渐弱下去,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巨响。水流变小了,冰冷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洗漱台上,声音在死寂的洗手间里被无限放大。

我猛地关掉水龙头。

哗哗声戛然而止。世界瞬间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只有水珠滴落的声响,和头发上、衣服上水珠滚落的声音。刺骨的寒冷后知后觉地席卷全身,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抬起头,甩掉脸上的水珠,强迫自己看向镜子里那个湿透的、狼狈的倒影。这一次,目光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火焰。那火焰灼烧着眼底残留的脆弱和茫然,映照出掌心里那枚小小的草莓发卡。

替身?

去他妈的替身!

一股蛮横的、带着血腥气的力量,猛地从冰冷的胸腔深处炸开。我攥紧了那枚发卡,粗糙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混乱的头脑瞬间清明。

活下去。

不是作为苏沅的影子,不是作为顾淮的“责任”,不是作为这个冰冷豪宅里一件“不太整洁”、随时会被“处理掉”的物品。

而是作为林晚。那个曾经会为了一枚塑料发卡就感到幸福的、真实的林晚。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浑浊的波澜。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刺骨的寒意——不是水带来的冰冷,而是对这个“家”、对顾淮、对自己处境的彻底清醒所带来的绝望。

顾淮的钱?

那从来不属于我。那张他给的、额度不低的副卡,更像是一种对“替身”的饲养费,一种维持表面和谐的施舍。每一次刷卡,都是在加深“替身”的烙印,都是在提醒我存在的依附性。用他的钱逃离?那和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由他阴影笼罩的笼子有什么区别?甚至可能更糟。他能随时冻结它,像丢掉一条旧沙发套一样轻易地切断我所有的后路。

胃里空空如也,冰冷的绞痛和强烈的求生欲在身体里激烈地撕扯。我扶着冰冷的洗漱台,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叶生疼。必须离开。越快越好。但离开,需要钱。只属于林晚的钱。

记忆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起来。结婚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扮演着那个温顺、沉默、努力模仿苏沅的影子。顾淮给的钱,除了支付这个“家”里那些昂贵得让我心惊肉跳的开销(那些账单会直接寄给他),我几乎……没有为自己花过什么。那些钱,像不属于我的赃物,花起来都带着心虚和耻辱。

好像……存过一点?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在最初,刚搬进这冰冷豪宅、还带着一点可笑的、想要保持独立的念头时,曾偷偷办过一张卡。用自己婚前那点微薄的积蓄开了户,然后,每次顾淮的助理将所谓的“家用”打过来,在支付完那些必须由我经手的杂费后,会极其小心地、像做贼一样,从里面抠出一点点零头,存进去。

存了多少?不知道。那张卡,连同那个可笑又卑微的念头,很快就被淹没在扮演“顾太太”的麻木和日复一日的自我否定里。它被藏在哪里了?

我猛地站直身体,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冷得又是一哆嗦。顾不上擦干头发,也顾不上换掉湿冷的衣服,我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踉跄着冲出冰冷的洗手间,冲回走廊尽头那间属于我的、同样冰冷的客房。

反锁上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冰冷的湿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刺骨,却奇异地让头脑更加清醒。我扑到那个简单的衣柜前,粗暴地拉开柜门。里面挂着几件顾淮助理购置的、符合“顾太太”身份的、价格不菲却冰冷陌生的衣裙。我的手指在那些光滑昂贵的布料间急切地翻找,拨开那些不属于我的衣服,在最底层,角落里……

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方形的轮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廉价的塑料储物盒,上面印着褪色的卡通图案,和我那条旧围裙一样,与这个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这是我搬进来时,唯一带进来的、属于“林晚”的旧物。

颤抖着手掀开盒盖。一股淡淡的旧物气息扑面而来。里面东西很少:一本翻旧了的小说,几张泛黄的、和母亲的合影,几样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还有,压在盒子最底部的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印着招财猫图案的红色塑料存钱罐。

就是这个!

我一把将它抓了出来。沉甸甸的手感让冰冷的心底骤然涌上一丝微弱的热流。存钱罐的盖子用胶带死死封着,封得严严实实,像封印着一个不堪回首又固执坚守的秘密。

指甲抠进胶带的边缘,用力撕扯。劣质的胶带发出刺耳的声响。盖子被掀开。

里面没有崭新的钞票,只有一堆杂乱的硬币和几张皱巴巴的、卷了边的纸币。最大面值是一张五十,更多的是二十、十块、五块,甚至还有几张一块的。硬币混杂着,一角、五角、一元的,沉甸甸地挤在一起,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我一股脑儿将它们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硬币叮叮当当滚落开去,在灰色的地砖上闪烁着冰冷而微弱的金属光泽。

蹲下身,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开始清点。冰凉的硬币硌着指腹,一张张卷边的纸币被小心地捋平、叠放。空气里只剩下硬币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我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五块,十块,十五块……一张皱巴巴的二十……一角,五角,又一张十块……一个一元硬币……

时间在冰冷的清点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沉沉的灰蓝渐渐透出一点鱼肚白。微弱的晨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吝啬地洒进来一点,落在地板上那堆卑微的、闪着寒光的“财富”上。

终于,最后一张五角的纸币被捋平,放在那叠薄薄的、最高面值只有五十的纸币上。

总数:三百七十八块五毛。

这个数字,像一盆更加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刚刚因为找到“希望”而燃起的那点微弱热流,瞬间被浇灭得只剩下一缕青烟。

三百七十八块五毛。

在这个城市,这点钱,甚至不够支付市中心一间快捷酒店三天的房费。不够买一张去往远方、足以摆脱顾淮势力的火车票。甚至……不够买几件像样的、能御寒的冬衣。

现实像冰冷的巨蟒,用它粗粝的身体,再一次死死缠住了刚刚冒出一点芽的念头,越收越紧,几乎要扼断呼吸。这点钱,连逃离这个冰冷牢笼的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巨大的绝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比之前所有的羞辱和冰冷加起来还要沉重。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我颓然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床沿。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彻骨。那堆象征着“林晚”微薄努力的硬币和纸币,散落在脚边,在晨曦微光下,闪烁着嘲讽的、冰冷的光。

这点钱……能做什么?

视线落在散乱的硬币上,其中一枚一元的硬币滚到了旁边,压住了一张从旧书里滑落出来的纸片。那是一张很旧的、边缘发毛的便签纸。

我麻木地伸出手,将它抽了出来。纸张很薄,带着旧书特有的潮气。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幅用铅笔画的、极其简陋粗糙的画。画着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火柴人,手里高高举着一枚……草莓?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稚嫩无比的字,笔画用力得几乎要划破纸张:

**林晚。**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那个还叫林晚的小女孩,画下的“自己”。

指尖抚过那两个用力得变了形的字——**林晚**。

又冷又硬的绝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两个字,被掌心里那枚同样冰冷的草莓发卡,极其微弱地、却异常固执地……顶了一下。

三百七十八块五毛。

是很少。

但它是林晚的。

只属于林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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